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十二月初四是辕期,李鸿章同往常一样,早饭过后,便同着两司接受官员的拜谒和答复公事。
第一批是实缺的官员。因有公事要回,回完公事,还要连日赶回任所,这自然要先进来,无人能比得过。第二批则是临时差委出去的候补官员。有道员衔的,也有五六品顶子的,这些官员办完了差事,势必要禀明一下办事的经过,为的是尽早领到新差事。第三批官员则纯属有顶子没缺分的候补官员了。这些人有的是因为到省的时间短,一时还轮不到差事,有的则是奉到过差事,却没有办明白,于是也就再没了办事的机会。这部分人道台居多,商人居多,捐班居多,十个里头,总有九个是拿银子捐得的功名。
李鸿章从不拿这些人为重,布、按两司也不拿正眼看他们,他们自己也从不拿自己当一回事。见过这第三批人后,辕期就基本上过去了,各地督、抚衙门莫不如此。
李鸿章见过第三批官员后,照例要和两司再说几句什么,以示对大宪的尊重。正和两司说话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圣旨到,李鸿章接旨”的喊声。
李鸿章当时正坐在签押房的炕上同布、按两司喝茶,一听这话,只得说一句:“两位老弟少坐,老夫去接圣旨。”到了官厅正冠掸衣,双膝跪倒,口称:“臣李鸿章接旨!”
传旨差官展开圣旨,不慌不忙读道:“本日内阁奉上谕:文华殿大学士着李鸿章补授。李鸿章仍留任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钦此。”送走差官后,李鸿章犹在梦中。
众所周知,大清开国以来,文华殿大学士一直是满缺,是真正的满汉各官之首。按大清官制,汉员最高只能授武英殿大学士,而武英殿大学士地位又永远排在文华殿大学士之后。如今,这顶满人专有的桂冠,忽然间落在了一位汉员的头上,不仅李鸿章本人不敢相信,连各地督抚,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怀疑是军机章京誊错了稿子。
陕甘总督左宗棠见到廷寄后,甚至这样说道:“可不是怪吗?大清定制,文华殿大学士非满员不放,这种连三岁娃娃都知道的事情,偏偏军机处就能弄错!这些军机大臣,整天都在忙乎什么呢?”
新年一晃就过去了,开印之后,朝廷下旨,对借款购船一项,完全同意李鸿章、丁日昌等人的建议,并着李鸿章会同新到任的两江总督沈葆桢,密保能员,筹购洋船等事;但对向外洋遣使之议,仍不着一词。
李鸿章接旨在手,内心自有说不出的喜悦。
他深切地感到,只要朝廷同意向别国大量商借洋款,他的购船计划,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他坚信,只要大清建起了强大的海防,不仅日本侵台一事不会重演,就连西方各强国,也要对大清另眼相看。到了那时,大清国才算真正到了中兴时代。
一出正月,李鸿章便忙碌起来。他带着随员走上海,过江宁,询洋行,见领事,可是称得上是马不停蹄,人不歇脚,恨不能把所有应办的事情办完。
但沈葆桢却一直打着自己南洋的主意。他表面上对李鸿章讲过的话一律称是,转过脸去,便有异议,不是说李鸿章找的洋人不可靠,便说李鸿章购船委错了人,大清的官银都落进了个人的腰包。
李鸿章人仰马翻地忙了近五个月,不仅一件事没有落到实处,还感染了一场风寒。他心里清楚,沈葆桢这么做,无非是想在南洋建起自己的海防,加重他在朝廷眼里的分量。想想也是,李鸿章已经成了文华殿大学士,他沈葆桢连个协揆的名分还没有捞到,换谁,都要有情绪。
沈葆桢不认为自己比李鸿章差,他有时甚至觉得,在某些方面,他还要比李鸿章强上一些。你李鸿章是北洋大臣,自然要注重北洋海防;我沈葆桢是南洋大臣,当然要加强南洋洋面,这没的说。沈葆桢能找出一百个不与李鸿章合作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