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浮生中的童年记忆--郭臣善(2)

我生长在苦难年代,从小吃糠咽菜,一年到头稀汤寡水难得吃一顿实实在在的饱饭。到了春节年末最后一天午饭粉条豆腐炖白菜,大年初一早饭全素馅的饺子,就是美味佳肴了。过年牛羊也跟着沾光,喂它们麸皮和豆腐渣煮的汤,名曰:"打一千骂一万,大年初一给顿饭。"向它们表示仁慈和歉意。

农村孩子不能吃闲饭,我刚有山羊高的时候,就得赶着羊到山坡去放,好在我家房后就是山坡距离很近。看到母羊卧地生下羊羔,用舌头仔细把羊羔全身粘液舔净,羊羔皮毛干燥后就能挣扎着站起来蹒跚迈步,领略到动物对环境的适应性和生存能力比人类更强。

有一年秋天我在山坡放羊,看到村东大路走来三人,一面走一面争论,到了村东不远的大块地边,其中一人像要大便钻进了一人多高的玉米地,等了一会儿不见出来,其余两人吵吵嚷嚷并传来枪声。他们所处位置与我放羊的山坡隔了一道山沟,沟底和南北坡底全是茂密的玉米地。这两个人一边大喊大叫,一面在玉米地里出出进进时隐时现好像捉迷藏。后来这两个人实在没办法了,跨过大东沟奔我而来。其中一人冲我大声叫嚷:"小孩快说那个人藏哪儿去了!?"我答:"我只顾放羊没看见。"另一人掏出手枪要挟:"不说我敲了你!(当地方言就是枪毙)"我年纪虽小生性梗直:"你们两人看一个都让跑了,当时为什么不抓住?你们走这么远的功夫人家早从庄稼地跑远了,这光山上能藏住人吗?"他们无缝下蛆,那个持枪的手向上一扬对准我:"不说实话崩了你!"我怒气冲冲两眼死盯着他一言不发。另一个家伙自找台阶:"甭跟小孩子计较,咱们走。"临走扔下一句话:"小孩儿记好,看见他出来赶快回村报信儿,有赏。"说着向村中走去。事后听大人们议论这两个家伙是日伪汉奸,跑掉的是游击队的情报员。

又过些日子玉米成熟,掰去棒子秸秆还长在地里,我和领居家几个孩子把牛羊赶到山坡吃草,我们就在地里捉迷藏。一个邻居家的大孩子背着筐在远处拾柴,他高叫我的名字让我快回家,我玩兴正浓没听见。寻找玩伴时偶然抬头,看到一只牛犊大小的灰狼张着大嘴气喘吁吁到了旁边一块梯田中,我惊叫一声拔腿就往家跑。其他孩子一下明白过来,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向最近的邻居家跑去。我年龄最小,个子最矮,但起步早,最初跑在前头,刹那间就落到最后,一阵发疯似的狂奔,心都跳到嗓子眼儿,鞋子跑丢。一群孩子大哭小叫,惊动了地里干活儿的大人,有的握着扁担,有的提着镰刀赶来,人多势众把狼赶跑。脱险后我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汗水,脸色苍白,衣服湿透。

秋天狼一般不到村子来,这次据说西山里面日本鬼子和游击队激战,狼无法存身才跑出来。狼有灵性,山区的山神庙中多供俸有狼。狼通常不主动伤人,对于马驴等大牲畜也不轻易招惹,没有自卫能力的羊就惨了,出于求生本能,受惊后四处逃散,一头怀孕母羊行动迟缓被狼扑倒,以利爪划开其腹部,猛喝体腔内的热血和吞食板油。人群赶到狼被迫离去,走几步回头看看,翻过山脊消失。受到狼伤的母羊鲜血淋淋生命垂危,咩咩悲鸣渐渐变弱,连同未出世的羊羔一起死亡。

我长到六七岁就参加了村里的抗日儿童团,和小伙伴们分批轮流在村东唯一的进村路口站岗放哨,盘查非本村的行人,没有路条和形迹可疑的就送到村公所,防止敌特破坏活动。随着岁月流失我一天天长大,习惯了兵荒马乱的战争环境,对打仗也司空见惯了,黑夜里躲在山窝中看远处敌我双方交火,子弹飞越空中划出的弧线美丽壮观,类似于节日燃放的烟花爆竹。

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百姓刚松一口气,可是接着国民党占领县城和平原,共产党控制山区,双方展开你来我往的拉锯战。这和一致对外的抗日战争不同,兄弟阋于墙,普通百姓困惑,坏人乘机作乱。威望极高的村抗日联保主任亦被暗杀,一个参加深山土匪武装的人投机取巧配合游击队消灭有近百条长短枪的土匪队伍,被上级认为反戈一击有功,他贪生怕死不肯参军,回村窃据村长和武装民兵队长,独揽大权一年多,公报私仇杀害十多位村民,其中一位还是抗日烈士的父亲,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敌特分子。水灾、旱灾、蝗灾接连发生,加上人祸实在生活不下去,我家走上"一条扁担两只筐,拖儿带女去逃荒"的传统老路。我村居民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外出逃荒的占农户总数90%以上,族谱予以明确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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