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牢狱第一年(4)

他跟我交上朋友后,有一天他说:“我教你怎么制作假的鸦片。”

当然,这是违法的,跟印假票子差不多。他告诉我怎样用某些植物来制作:放到锅里,加热到植物变成黑色,质地黏稠,还告诉我怎样在鸦片上做假的商标。

直到某一天,他也不得不承认:“不知道现如今外面是个什么样子?我在这儿被关了五年了。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行市,也许卖假的不安全了,小心为妙。”我就假鸦片所做的笔记十分含糊,因为我觉得照实写下来太危险。我所做的记录即使被人看到,他们也不会知道那是制作假鸦片的方法。

“你为什么被捕?”这问题我对每个人都问,我也问了这位医生。

“那是我自己糊涂。”他说。在“四清”的时候,大家都要对自己的过去作交代。他交代说在日本人占领时期,他被日本人抓去,被逼着为一位日本军官治过疟疾。他交代完以为没事儿了,没想到几天后被抓了起来,罪过是他给日本军官开药治病就算当过汉奸。

3)

怎样制作假鸦片之后是怎样做人流。再接下来是怎样劁公鸡,使它们增肥。那方法很吓人,我就不细说了。流产和阉割公鸡的方法是另一位大夫教给我的。这位大夫是外科医生,要比老中医年轻多了。别人告诉我,他是真有罪被抓起来的。他非法做人工流产。不但非法行医,还有几起严重的医疗事故。他是密云人。

一位姓林的厨师教我怎样烤制蟹和其他带壳的海鲜。他四十多岁,住在北京大学附近。一些外国留学生雇佣他做厨师。那些来自东南亚的留学生对他的手艺十分赞赏。

“你干吗待在这个鬼地方?”他们问他。“在泰国你可以发大财。”

别人几次三番这么告诉他,他就做了个决定。他又是个裁缝,就带了他的缝纫机(是那种用手摇的老式缝纫机),去了蒙古,在那儿挣了不少钱。可他心里还惦记着东南亚,就一直溜达到中国的西南地区,带着缝纫机、布料、锅碗瓢盆,分量肯定不轻。他在云南过了边境,在泰国挣了一笔钱。

可他惦记着老婆和孩子,回来了。等着他的是当地的警察,二话不说就把他抓住了。我们在冀县碰到时,他在监狱至少已有三年,还没被判刑。他属于偷越国境,但主动返回,犯的事也就是缝几个扣子,做几道菜,很难定罪。

林的手很巧。所以狱中几位年轻人请求他做美式的蓝粗布工装。他就把“顾客”提供的材料裁剪了,用自制的针为他们缝制。我们自己制作针就花了至少两个周末。

我们得先找到铁丝,越硬越好。然后把它弄断到针这么个长短,在床头的水泥墙上磨得又直又亮。如果号里有人戴脚镣就更好了,我们就会要他帮忙用镣铐把针的一头砸平,然后弄尖,这样反复,直到针的一头平了。当然最理想的是把针磨到通红,然后淬到冷水中,那样针尖就变得很硬。趁针还比较软的时候,轻砸针平的一头,弄出一个小凹。再对着水泥墙磨小凹突出的对面,只要有时间和足够的耐心,最终,就会有个小针眼儿出现。

此时,我已赢得了监狱管理人员的信任。事实上,有段时间,我还给监狱的看守,特别是姓肖的监狱长,定期上马克思主义的课。肖监狱长不知道党中央要他学什么,我就帮他学马克思的原作,当然是翻成中文的。我们学习了马克思的著作,比如《法兰西内战》,还有马克思就德国问题所写的一系列文章,等等。当然不能指望冀县的狱卒能听懂多少马克思主义,但我起码通过这个使姓肖的监狱长对自己刮目相看。

到一九七一年春天,我争取到为囚犯们采购的任务。不像我,有些犯人进监狱时身上有钱。当时的监狱有很多问题,但并不腐败。每个犯人都有一本银行储蓄簿,记着每个人有多少钱。

有一天我给监狱长提建议:“为什么让这些钱闲在那儿?我们可以做点买卖。他们都有钱。我们每月定出几天,他们可以列单子需要采购什么,我们可以帮他们经管钱。”

“这可是破天荒的事。”他说。

“那怕什么的?”

最后他说:“也是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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