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女人还能看出来吗?”
“太能了。她们坐车打电话,什么都说。对自己女朋友,对自己男朋友,有的甚至给人家老婆打电话,大喊大叫的,这些年开车,这类事情听得太多了。”
“我跟那些女人没什么不同,就是没有她们那么勇敢。我害怕。”对司机说完这句话,觉得心里松缓好多。
“看你好像比我大几岁,我叫你大姐,你不介意吧?”
“应该的,不介意。”
“大姐,要是你男朋友不忍心离婚什么,我倒是希望你能理解。夫妻两个一旦有了孩子,就变成了亲人,即使完全没了感情,也很难割舍。”
“你也动过离婚念头吗?”
“不瞒你说,真的动过。”
“为那个你没见过面的女人?”
“为这个没见过面的女人。我几乎不能相信,一个没见过我的女人,居然比我老婆更了解我。我不用多说,她就能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对我老婆,有些话,我总说,她也不明白。”
“但是,你割舍不了。”
“我一看我儿子,什么念头都能打消。”司机微笑地说,“我儿子踢足球呐,说不定能有点儿出息呐。”
雪停了,街道上的嘈杂声变得更刺耳,车也开到了地方。司机说了一句祝福的话: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给了他加倍的车费,他拒绝。我说了我的理由之后,他收下了:
“希望你回去的路上不拉客,一个人慢慢地开,听听音乐,想想你儿子。”
遗体告别大厅外面,聚集了一群人,三五成群地聊天儿。雪停了,气温好像也降低了,人们不由自主地拉紧衣领。我站在稍远的一片松林前,不太清楚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整个墓园笼罩着悲伤的气氛,我想,主宰这气氛的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死者们。死的分量散布在这里,压抑着这里可能产生的生机。偶尔便能看见,那些广源在世时的朋友们,聊天时随时把握着自己的情绪,及时扼杀过于高兴的表情和那些本能迸发的笑意。每个人都在努力让自己的举止与墓园的气氛吻合,算是对死者的尊重吧。
看见常文和另一个中年妇女从大厅里走出来时,我心里紧张一下。他招呼一个正在聊天儿的男人,传达了什么信息,然后那个人便招呼所有的人从右边的大门走进遗体告别大厅。人们差不多都进去之后,我走过去,跟在一个老头后面,也慢慢走进大厅。
哀乐像空气里看不见的飞絮,弥漫在各个角落。遗体告别大厅中央躺着被鲜花簇拥的广源。他头顶附近站着几位亲属,刚才跟常文一起出来的女人垂头站在正中央的位置,我想她是广源的妻子。走在前面的人默默地看着广源,走近家属时,寒暄几句。当我看见队列中常文和他身旁的女人时,异样的直感告诉我,她就是常文的妻子。
我努力收回注意力,经过广源遗体时,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广源跟我想象的样子完全不同。看他的信时,觉得他应该是一个胖乎乎的戴眼镜的乐观和蔼的男人,而躺在这里的广源几乎可以被看成是常文的兄弟,瘦削,五官棱角分明,化妆之后的脸上依然留着几分苛刻,仿佛要永远保留自己的批评态度。只顾看广源,发现自己落单儿时,已经跟刚才走在我前面的老头拉开两米左右的距离。我觉得好多人都在看我,索性望过去证实一下。我发现,毫不掩饰看着我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常文,另一个是光源的老婆。
我在广源头顶上方的鲜花旁停了一下,在心里郑重地向他告别,初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希望今后的生活中再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经过他妻子时,我稍微点点头,便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人们,经过另一个门,离开了大厅。我混在人群中,正想一个人离开时,从后面传来的一个声音让我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