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一个人,没有理由,就是必须这样。”我对妹妹这么说的时候,她瞪着眼睛看我,好像说话的人不是我,而是我心中的魔鬼。但她很快就理解了,我们虽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相知较深。她送我到医院门口时,她抓着我的肩膀,对我说:
“现在我能理解了,要是我,也会这么干吧。完了给我电话,我来接你。”
我一个人慢慢走向妇科门诊时,思绪还停留在妹妹身上。即使我们完全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之间的理解也会把我们变成亲姐妹一般的姐妹。老方因此也变成了姐妹。步入中年之际,有这样的姐妹朋友,有工作,有收入,便可以很好地迎接晚年了吧?
流产门诊的情形,毫不留情地打乱了我迎接晚年的心绪。周围等候的女人们,平均比我小十到十五岁。有男人陪着来的,表情都很丰富,抱怨,担忧,害怕,撒娇等等。那些跟我一样独自而来的,都毫无表情地安静地坐在塑料椅子上,等着被叫进去,很有点临刑前的悲壮。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坐在我旁边,不停地朝门口张望。那个我在交款时见过的小伙子走过来时,姑娘抱怨他耽搁得太久。小伙子一边说一边把一包五颜六色的糖球递给姑娘。
“都想好了?”小伙子蹲在姑娘的脚下,两手扶着姑娘的大腿,关切地问。
“不然又能怎么样?”姑娘没好气儿地说,接着抓了三粒糖球放进嘴里。
“听你的,如果你说不做了,我们立刻就走。”
“然后呐?”姑娘有些轻蔑地看着小伙子。
“然后就然后呗!我听你的。”
“你要是真听我的就好了。”姑娘有些感伤地说。
“我不是一直听你的吗?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了?”小伙子说。
这时,一个护士叫到姑娘的名字,姑娘和小伙子一同站起来。小伙子搂搂姑娘的肩膀,姑娘进去了。看见手术室的门在姑娘身后关上,小伙子像一个装满重物的麻袋一样,瘫坐在我旁边。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我轻声对小伙子说。小伙子抬头看我,吓一跳。刚才在交款处,他一直站我旁边的队,一边排队一边打电话,我无意中“旁听”了他的通话。
“大姐,不好意思,我刚才……”
“不用跟我解释,我什么……”
“大姐,你就是都听到了也没关系。哎,你年龄大有经验,跟我说说,怎么才能离开女朋友?”
“说再见,就离开了。”
“我是说没有麻烦的。”小伙子说着凑近我,低声说,“我不能跟她要孩子,因为我想离开她。我也试过,可她总拿自杀威胁我。其实,她不可能自杀,这我也知道,但她怀孕就不一样了。她要是拿这件事威胁我,那我死定了。我爸肯定逼着我跟她结婚。所以,我得顺着她,你不知道,我女朋友逆反到什么程度,我说白她肯定说黑,所以,我要是说不要这孩子,她百分之一万得要。我这是给她运用心理战术。”
“小伙子,我四十多岁了,你真让我开眼界。”
“阿姨,你在这儿等人啊?”刚才还管我叫大姐的小伙子,突然管我叫阿姨,让我顿时觉得世道凶险。我没有勇气说出事实,嗯啊两声,担心护士在小伙子离开前叫到我。当然,越担心的事情越发生。
小伙子见我站起来,嘴型拢成了一个○,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很高兴他只做了一个口形。他走近我,悄声说:
“阿姨,够意思,别告诉我女朋友。祝你手术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