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魂(6)

“淮河卫士”霍岱珊说他是个地道的河南农民,没有上过太多学,但是谈起环保来,语言像演讲一样精练,用的词汇非常规范,我很少听到有人能用环保领域的词汇来描述生活里的所有事——语言中间甚至也没有俗话来衔接,可他是个有情的人,喜欢以一些美好的事物自比,比如枫叶,让人想起屈原笔下各种芳香的事物。

和我交谈的时候,他开始越来越振奋。我怀疑他真的在春节以后开始走出低谷,此前那么忧郁,原因他不愿说,但此刻他带我去拜访了那位写《黑匪》的作家。作家并不是一个有激情的人,多年的干部生涯使在退休之后反而对世事的看法变得虚无,我们大部分时间在谈论宇宙的缩小和变冷,以及地球人类的自我毁灭。

“没有人能阻止污染的进程。下一代人生活的起点已经是脏河,孩子们生来就在有病的世界……不像我们,至少对过去有美好的回忆……”作家说。他退休后生活殷实,写作却相当勤奋,但是主题灰暗,内容逃不出中国乡土文学的黑暗色调,他笔下的改革开放大潮中一切干部、倒爷、农民企业家和有大志向的农民工都失败了……他也认为公共领域的一切食物和水都不安全——“不能再买东西吃了”。

于是他在自己家的楼顶种植了各种蔬菜和瓜果,养殖了鸡鸭和兔子,去年的辣椒皮可以用来治疗土里的蚜虫,楼下的厕所的粪便抽上来作为肥料,单是西红柿就能收上几百斤。

退休的干部作家龟缩在自己的诺亚方舟,继续写作。没有送我们。

老霍边走边说:“以前我和作家交谈,会受到他低落的情绪的影响,和他谈过之后,我会忧郁好几天,骑着车在河边转,怀疑自己是徒劳,也怜悯老婆孩子跟我受累。但今天我发现我没有。我带你去找他,也是想考验一下我自己。我是个有情绪的人,但去年秋天开始,我发现自然而然地就更坚强了。我也很久没有和记者谈未来的计划了……”

但有时他拿着一些写他的文章对我讲:“记者的文笔有什么用?那只是把这个事情讲得更委婉,更隐晦吧……”有些文章也的确写得太安静了,有一种无法交谈的苦衷在背后。他还谈到一个同乡叫刘庆邦,他是更杰出的作家,以写矿工生活出名,老霍却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写故乡的水污染……

今年,不靠任何外力就走出忧郁的霍岱珊决定继续将工作分解下去,达到一些中性词,人类社会的基本行为——吃饭,睡觉,帮助邻人,清洁要喝下的水……不让人拿到“公众事件”的把柄,启动一些更无可挑剔的项目——“我做的是法律允许的公益事,不是和老板谈政治,谁也不能上纲上线……”——他将对企业的“维权”行动浓缩为对排污口的监测,而且是作为企业自己的、“堂堂正正”的环境监督员去管。他还希望能将民间的工作内容与公家的机构分类对口,这样一来,癌病药物和手术机会可以得到各地肿瘤医院的帮忙,居民净水系统可以得到农水司的扶持,对国家环保总局,他有一个绿色通道传达信息,但“不到万一,我不会用。”他本人在各级管理部门眼中的形象也不统一,省里的人武部门好像正要树立他为退伍老兵的模范,他希望这个“好名声”能压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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