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森林(2)

“那玩意”是大豆。这几年许多人继续种,但开始赔钱,越来越冒险,“入世缓冲期”结束后,波动开始了。

“大不了自尽”,先在地头遣散子女——可说话人还是忐忑,怕回家发现谈的是自己。

三百年前山东的自耕农开始来东北,眼下这片地还完全是原始森林,从鼻子底下一直推到天边,不言自明的可耕面积将心撑大、撑破。巨大的自然经济塑造了无数内心的帝国。

但这里的无霜期那么短,土地很多时候也不过是荒着……森林或耕地,其下也终归是荒原的本来面目,哈代竟然这么说。

“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足可丰收那么些……”

过嫩江后,列车基本成了本地交通车,继续上人。来了些不知是否有票的拾荒者,一个大嫂直接坐我腿上。我一时不太能理解她们谈论的关于垃圾的学问,总之,似乎是在说有时候把东西从车皮上扔到了地上,却再也找不到它们,有时候又意外地拾到一些别人丢失的东西,总之是一个个说明刻舟求剑的小故事。她们传看着一根似乎是用铝制作的粗细不匀的项链,她们生活中肯定很少得到过馈赠,以至于有一个嫂子始终把一把根部还在脱落土壤的香菜拿得紧紧的,据说是有人送给她的,甜蜜得像爱,并问列车员和我要不要来点。她们的眼白里都是黑灰。

列车到一个叫大杨树的地方开始爬坡,车上那三个尼姑下了车,消失在铁路边的铁皮院子里,那里毫无隐修气氛,像个小型的集体农庄。只是铁路似乎变窄,树木更加迫近,但耕地不见了,车里车外勇敢的农民也一下不见了,只留下尼姑的一个热馒头在我手中。

尼姑的干粮很诱人,揣着,一路都像刚出炉。她们消失在农庄里,墙上写着“南无”等字,我赶紧把这个地方记下来,想以后有机会探访——“大杨树居士林”——但这时候旁边拾垃圾的嫂子们立刻凑拢了过来,一个说:“我最喜欢看人写字了。”

过去的旅行中我遇见不少需要帮助的人,但都没有成功帮到他们,大部分因我的无力,一小部分是因不能清晰表达自己的愿望。嫂子们的交谈缺乏逻辑,有很多矛盾之处,记性也差,口齿不清,让人不免归咎于没读过书,我在中国其他一些地区,也感受过没文化而给人造成的智力迟钝的结果,全然没有小说里那种纯真天然的乡村激情和智慧,那种耕牛一样的沉默和木讷,感受不到什么乐趣。许多人在性方面也需要最基本的教育,不能自己领悟出来。在北方我认识了一个农民,他不知道怎么爱女人,甚至当女人爬到他身上,他的哥哥把这归于“没上过学”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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