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史诗(5)

胡崇峻本来是一个媒介,整理史诗文本,但以后,随着老歌师的相继消失,他可能真要成了一个“幸存的本源”。

他最近还在为口头形式流传的《黑暗传》努力申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他说:“现在终于有了‘史诗’这一项”,但是因为“传承能力的可靠性”尚待评估,有关部门目前仍然没有批。

这是个悖论——“越不批,能唱的人就越少,传的能力就越不可靠了……”

为了弥补这一点,胡崇峻未来的计划包括,将搜集的范围从古代的房县(包括神农架林区、保康等地)扩大到整个古代的郧阳地区,甚至扩大到四川的巫启县——这是整片的巴楚文化交汇的地区。他相信,那里隐藏着更多的歌师。

“这里是中国古代十大流放地之一。”——他说的时候跺了跺脚下的土地,但我不知道这片土地延伸有多广,这里的人多是陕西和江淮古代移民的后裔,有时是发配、充军,有时候是政府有计划的移民,有时候是逃荒,有时候是财主的大家族被起义军驱散到山林里,重新成为了野人,有时候,是战败的起义军本身,是为亡命之徒。后来,朝廷重新控制了局面,将这些野人重新入了籍,这其中招安的,也包括叛军的后代。

汉族人在流放地重组,分布重新无序——比如我们上的这座山,在松柏镇向北几公里的地方,却立刻变得非常茂密,这里大小山头都是无一例外是远古海洋的岩石,山脚下大约方圆一里的地方,就是一个江西抚州人聚居的村落,“汉人到了这里,就和许多许多民族杂居,成为一个普通的民族。”

《黑暗传》所代表的汉族史诗传统,只是整个“中国西南史诗群”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在远离政治与文化中心的地方,汉族流放者以一种平实的、普遍的方式重新认识自己,被自然洗脑之后,重新用原始的语言和歌来讲述自己,并同其他民族沟通、融合。

《黑暗传》本身的内容并没有打动我,无非仍然是把一些故事串连起来,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是第一次读到它们,这些故事我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我从小就通过文人作品来熟悉它们,无非“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即使要继续咀嚼出新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了。终究,我现在只不过是重新通过另一个野生的渠道读到它们。也难怪,黑格尔会认为中国没有史诗,中国有太多的史官,中国的史诗已经被以官方的方式叙述得差不多了。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