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石当然立刻明白了敌人的用意,他知道如果自己回到大陆不能够重新获得组织信任的话,那么台湾方面就等于是借刀杀人。而反之,如果他能够获得信任的话,他也只能为了在台亲人的安全而替国民党卖命。思前想后,刘青石觉得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回到大陆,把一切向组织说清楚,得到组织信任之后迅速消失,给台湾造成自己已经被杀的假象。这样他才
能够既不违背自己的信仰,又保护自己家人的安全。虽然对刘青石来讲,未来的一切都是无法预知的,但他最终还是作出了返回大陆的决定。
陈晓楠:当时回大陆去有没有顾虑呢?
刘青石:当然有顾虑啊!特别是我的四哥反对,他看的书多,对政治斗争的利害关系比较熟悉。他说你有这种情况,经过敌人的手再回去,人家不会相信你的,你说破天也不会相信你的。他的意思就是说你没好下场。
陈晓楠:你当时怎么想?
刘青石:当时我没有给他回答,但是我心里已经拿定主意了,我有责任把被破坏的情况交给组织,这样我就算完成任务了。我是被捕的,组织破坏的情况,蔡孝乾的情况,就我一个人知道,别人不知道。所以当时我一直觉得有很多事情得跟组织说,跟组织交代完了之后,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至于你怎么处理我就不管了。我一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自己选择的道路自己负责任。我跟敌人说我同意回大陆,我们一家人就被放出来了。在一个小旅馆里,
最后一次一家人团聚。那时候大家心里明白只有分离了,但是时间多长就很难讲了。
陈晓楠:走的时候给妻子留下什么话了吗?
刘青石:我跟她说你要是生活有困难呢,可以另外再嫁给别人,反正我是不会再结婚了。迟早有一天我能和你再见面,那时候如果你愿意回来我欢迎,你要是有更好的生活我也不反对。
陈晓楠:你这么说了以后她什么反应?
刘青石:哭也哭不出来了。她经过这一系列磨难,人已经麻木了。告别了妻子、父母和两个年幼的孩子,1956 年春夏之交,刘青石途经香港进入了大陆。从台湾回到大陆的刘青石,很快和上级组织取得了联系。在写下了十多万字的材料,经过一年的审查后,他被送到了北京郊区的一个农场,开始了既不是罪犯也说不清身份的农场生活。
陈晓楠:第一步踏上大陆土地是什么感觉啊?
刘青石:在台湾是孤儿,这儿是真正的家。
陈晓楠:虽然这里没有家里人,可你觉得这是真正的家。
刘青石:对,可是孤独寂寞的心情一直没有解除,尤其是后来又被送到农场。那儿都是政治犯、刑事犯、劳动教养犯。我当时心里想,怎么把我下放到这儿来了?是不是把我当敌人啦?日本人怎么打我,国民党怎么欺负我,我都没有那么痛苦,现在自己人却把我当敌人,我就觉得受不了。所以一到那儿我就跑,想跑到铁路去撞火车,死了算了。随行的干部把我拉了回来,后来每个月给我寄来30 块钱生活费,意思是没把你当职工,也没把你当坏人,更没把你当干部,就是把你暂时搁在那儿,等台湾解放了情况弄清楚了再解决。既然这么安排,我就在农场安顿下来了。我在农场劳动,插秧、种菜、种苗比谁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