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当一个人走在树木覆盖的小径上,远离现代文明的喧嚣、冷酷和粗鄙,远离人类人为建造的所有东西,你就能获得一种极度安静的感觉,将所有的干扰都屏蔽起来,不论它是安静的、遥远的,还是散发出各种嘈杂声音的东西,你已经超脱世外。你静静地走着,你是那么地安静,一点儿也没有惊动你周围的世界,包括路边的花草、树木、小虫和小鸟。突然在一个拐弯处,你看到两个小生灵在打架,它们的角逐方式显得渺小而可笑。一个想侵占另外一个的巢穴,另外一个则想把这个入侵者赶跑,保卫自己的家园。不久,捍卫领地者占了上风,另外一个则逃之夭夭。于是,一切又恢复平静,你觉得非常孤寂。但是,当你抬头仰望,你看到小路已经爬到了山上,路旁的小瀑布也在温和地汩汩流淌。所有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美丽,又显得那么尊贵。这种尊贵不是人类经过拼搏为自己争得的体面,因为这种体面充斥着虚妄和傲慢。那只小虫子保卫了自己的家园,就像我们人类保卫自己的领土一样。我们总是努力保护自己的种族,保护自己的文化,保护那些我们信赖的东西。我们信奉某个神秘人物,信奉救世主,信奉某种绝对权威。确定自己的归属感似乎是人类的天性,或许在这一点上,我们和小虫子没有什么区别。
有人会问,为什么生命会渴望或希望获得这种归属感呢?一个人可以通过审视自己的物质需求来确定自我身份,例如不要物品、衣物、饮食、住房,等等。但是,从更深层次来看,在我们内心,我们希望将自己和过去、传统、某个神秘而浪漫的影像、某个特别珍视的标志等统一起来。当然,在这个自我确认的过程中,还存在着安全感、安定感、归属感和拥有感,因为这样做让人们感到非常舒服。人们通过各种虚幻的方式获取舒适和安全,而且,显然人类也愿意接受很多虚幻的东西,好让自己觉得舒适和安全。
远处传来一只猫头鹰的叫声,山谷的另外一面传来另外一只猫头鹰深沉的回应。现在还是黎明时分,一天的喧嚣还没有开始,可以说万籁俱寂。在日出的地方存在着某种奇怪而神圣的东西。对着黎明和那奇怪而安静的晨曦,似乎应该祈祷和吟唱圣歌。在这样的清晨,阳光初露,沉静无风,所有的植被、树木和花草都很安静、平稳,它们都在翘首以待,等待着太阳的升起。不过,可能在半小时之内太阳是出不来的,只是晨曦在唱主角,用它那奇怪的沉寂覆盖着原野。
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阳光开始用手抚摸山顶,使它明亮起来,颜色金黄,景物越发清晰,阳光还没有照射到的积雪显得纯洁而干净。
你慢慢往上爬,将整个小村庄抛在身后,地面上的人们开始发出嘈杂的声音,周围的蟋蟀、鹌鹑和各种各样的小鸟开始欢唱它们的晨曲或圣歌,饱含深情地迎接一天的开始。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已经融化到晨曦之中,将所有的尘世杂务抛在脑后。你已经完全忘记自我,心灵已经把各种挣扎和痛苦荡涤殆尽。你悠然地走着,一点儿置身事外的感觉都没有,忘掉了自我,完全融入了大自然当中。
山谷里的薄雾慢慢聚拢,随着薄雾越来越浓,你已经成了它的一部分。山谷越发充满诗意,越发浪漫,你也越发痴狂地想象起来。许久,你从山上下来,你听到风儿在呢喃,昆虫在吟唱,小鸟在欢歌。举目远望,你发现薄雾已经散去,小镇的街道和店铺更加清晰,清晨绚丽的光辉正在褪色。于是,你又重复昨日的生活,按部就班地工作,卷入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区分你我他,划分意识形态,准备扩军备战,舔舐自己的伤痛,品尝人类无尽无休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