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组织的宗旨十分明确,并得到大多数成员的认同,只是在具体方式、方法上出现了意见分歧,通常比较容易通过讨论达成一致;但如果组织的宗旨不明确,众人追求不同,各打各的小算盘,决策时自然难以形成一致意见。表面看上去,这些分歧是意见之争,或者方案之争,其实是利益之争、价值之争。
在创建和领导人民军队的实践中,毛泽东也曾遇到不少重大抉择。如怎样规定军队的主要任务,怎样确定敌我友,怎样看待军民之间、官兵之间的利益关系,怎样处理军内外的各种矛盾,等等。
在此情况下,如何做出决策,并赢得广大官兵的认同与自觉执行呢?毛泽东指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是军队各项决策的最终依据。他说:“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一刻也不脱离群众;一切从人民的利益出发,而不从个人或小集团的利益出发;向人民负责和向党的领导机关负责的一致性;这些就是我们的出发点。”
在人民军队的宗旨真正被广大官兵接受之后,决策更容易做出,而且一旦做出了决策,全军上下都高度认同,自觉执行,哪怕这个决策对自己是非常不利的,或者想不通的,也会坚决执行。
1937年全国抗战爆发,国共合作以后,党中央决定将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和新四军,奔赴抗日前线。在今天看来,这似乎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决策,但在当时却是一个艰难的抉择。试想,红军和白军相互厮杀了十年,结下了血海深仇,忽然宣布改编了,在昔日敌人的指挥下战斗,要让红军官兵在思想上转过这个弯子来,确实是太难了。很多战士都想不通:“我们打了十年白狗子,怎么自己也成白狗子了?”
刘伯承在做思想动员时说:“这顶军帽上的帽徽是白的,可我们的心永远是红的。”①许多战士在换掉红五星帽徽时,一边换一边流泪,但最后还是坚决执行中央的这一决定。可以说,人民军队的宗旨起了重要的作用。
对于企业决策者来说,遇到的问题常常相当复杂。在此情况下,如果没有一个统一的企业宗旨,部门之间的利益冲突、政策“打架”也就难以避免。
企业宗旨虽有不同表述,但说来说去,无非是为各利益主体服务。一般企业都突出四个利益主体,即顾客、员工、股东和所在社区,有的还强调要兼顾供应商、合作者等。
有的企业常常将各利益主体并重,再三表明自己追求的是“多赢”。这一说法看上去似乎全面,可实际上难以实现。因为,在处理利益关系时,总会有孰轻孰重的选择,也就是应该把谁摆在第一位,主要是为谁服务的问题。并列第一,也就没有了第一;大家都是“上帝”,等于没有“上帝”。
德鲁克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企业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创造顾客,为顾客服务。这与毛泽东关于唯一宗旨的表述不谋而合。
有的人认为企业就是为金钱服务的,赚钱是最终目的,其他都是骗人的。他们认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所有的人都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社会;企业家为了多赚钱,自然就会认真地为顾客服务。因此,“为人民币服务就是为人民服务”,“企业的宗旨只有一个,那就是利润最大化”。
不错,企业作为一种经济组织,的确要考虑利润,不赚钱就没法生存,但如果企业只盯着钱,一心想赚钱,忽略了顾客的需要和利益,企业就难以形成统一而明确的奋斗目标,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决策,结果反而赚不到钱。这就好比军队就要打胜仗,而打胜仗并非军队的宗旨一样。
有些企业什么赚钱多、来钱快就做什么,于是等发展到一定规模后,就急不可待地去搞多元化。结果如何呢?决策前,好像处处是馅饼;到头来,却发现处处是陷阱。史玉柱在巨人大厦上的惨败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当时,他为了赚钱盲目扩张,结果导致资金链出现断裂,致使声名赫赫的巨人集团一夜之间垮掉了。
相反,那些有明确宗旨的企业,盯紧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做大做强,追求的是为这一领域的顾客服务,自然就不容易为送上门来的所谓“赚钱机会”所诱惑。
例如,任正非就在《华为公司基本法》中明确提出:“我们要以服务来定队伍建设的宗旨,以顾客满意度作为衡量一切工作的准绳。”为此,他承诺华为永远不进入电信服务领域。
对于这一点,当时很多人不理解,电信服务领域是一个来钱快的领域,为什么有钱放着不赚呢?甚至华为内部人士对此也有异议。但任正非坚持自己的决定,理由是电信服务商是华为的客户,因此,华为不应该进入客户从事的领域,这是华为给自己的定位和对客户的承诺。这项决定后来被证明是明智的。
如果企业本着利润至上的宗旨,当自身利益与顾客利益产生矛盾时,难免做出损害顾客利益的事情来,如缺斤短两、以次充好、虚假宣传、霸王条款等等。这样做虽然一时可能占到一些便宜,却损害了顾客利益,最终必然损害到企业和管理者自己。相反,那些以服务顾客为宗旨的企业,遇到矛盾时,宁愿自己少赚些钱甚至吃点亏,也要处处维护顾客的利益。所以,他们才能真正赢得顾客的心,将事业越做越大。
选择以利润最大化为宗旨,还是以为顾客服务为宗旨,这与企业家的精神境界有很大的关系。一般来说,创业之初,难见宗旨。多数企业家是一心想赚钱,因为活下去才是硬道理。只要能赚钱,干什么,怎么干都可以。用联想公司柳传志的话说,企业家最初都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像当年毛泽东等革命者那样,一开始就以为人民服务作为价值追求,是不现实的。
但是,当企业家的财富积累到一定阶段,甚至手下人也富起来以后,促使他们继续办企业的动力不再是钱,而是使命和价值观。一些著名企业家都经历了这样一个思想转变的过程。
松下幸之助就是一个典型代表。他1918年开始创业,把一个只有几名员工的小厂,慢慢发展成有相当规模的松下电器公司。随着个人及其家庭的物质生活条件不断改善,松下幸之助感到失去了前进的动力。他想,有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去经营企业?
1932年的某一天,年仅37岁的松下幸之助因参加宗教活动,被信徒的奉献精神所感动。晚上回家后,他浮想连翩。
他想到,信仰是丰富人心灵的神圣追求,人类生活要求精神上的心安,也要求物质上的丰富,两者互相配合。如果精神安定,但物质缺乏,维持生命就会发生困难;如果仅仅物质丰富,却缺少充实的精神生活,那就毫无生存的幸福与价值可言了。因此看来,信仰与企业经营,是同等重要,也同样神圣的。
想到这里,松下幸之助感到热血沸腾,他懂得了真正的使命,心情无比激动,这同以前曾有过的无数次创新时所感觉到的喜悦心情一样,是无法形容的。由此,他确立了松下电器的终极目标——生产无限多的物质,使得人类能安居乐业。
当年松下幸之助的困惑,今天中国许多企业家也同样遇到过。巨人集团的创立人史玉柱在凭借脑白金东山再起后,造就了一大批富翁,公司的一些高层人士春风得志,青春年少便获得巨大的财富,在公司内部一言九鼎、呼风唤雨,于是,骄傲、追求享受的思想自然滋生。彼时,别墅、高尔夫、跑车是某些高层聚会的重要话题,甚至一些基层员工,也不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工作上,而是格外关注待遇问题。
当一家公司的中层以至高层经理人更多地考虑个人的利益、考虑如何享受,不再为公司的生存发展而尽心尽力之时,也正是危机出现之日。对此,史玉柱有清醒的认识。于是,他引入风险机制,把员工推向市场的风口浪尖,将新设项目分拆成立公司,让它们个个接受客户的检验,靠服务好客户求得生存之地。结果,公司又重新焕发出生机和活力。
几年前,张瑞敏在与记者的一次交谈中,谈到现在不少民营企业家,特别是南方一些企业家,已感觉不到办企业有什么乐趣了。他认为,这可不是好现象:国企管理者因为钱少而不干,民营企业家因为钱多也不想干了,中国的经济怎么发展?张瑞敏由此得出结论说,在中国真正成大事的人,要有一种觉悟,一种境界,有一种为国家、为民族、为企业员工甘愿奉献牺牲的精神。
松下幸之助的醒悟,史玉柱的反思,张瑞敏的感慨,是否已经回答这个问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