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狗的华尔兹(4)

他再次服了药,又再次梦见了她。他看见她在厨房里忙活,在整理橱柜,在揉捏面团。两个女儿也在厨房,帮她一起干活。

“我要是死了,就让你们的爸爸再找一个。你们明白吗?让他再娶。帮他找一个人,照顾他的起居,为他做饭洗衣,你们要明白。”

“妈妈,别提这些好吗?”

“你们不了解他,可是我了解。你们会明白的,要是我死了,其他人住在这儿,就让她用我的烤饼机帮他做饼干,一天三次。”

“妈妈说得对吗?爸爸。”

“没错,但是她不能只会烤饼干这一样,应该从亚特兰大找个女人回来。”

“爸爸!”

“他会的,会找个提裙子的老太婆,说不定还是塞比·希拉德。她都已经暗恋了他二十年,哦不,三十年了。每次你爸爸在罐头厂上班的时候,她都会来看看他。她不懂豆子是怎样压进罐头里的,你爸爸就会教她,压给她看。他以为我没看到,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他们俩了。”

“妈妈,那样做真傻。塞比·希拉德是我们这最漂亮的女人,但是她有丈夫,而且一定早在四十五年前就结了婚。”

“你不了解她,我了解。我记得那时候,她经常来罐头厂。”

“爸爸,是这样的吗?”

“我可不记得塞比·希拉德来过罐头厂。”

“明白了吧?妈妈。”

“但是她确实长得不赖。”

“好了爸爸,别说了嘛。”

“让他说,我才不在乎呢。等着瞧吧,肯定会有别人来这儿做饼干的。”

他被惊醒了,刚才做的梦在头脑中挥之不去,清晰可见。他禁不住笑了,这个梦让他感到愉快。

第二天,女儿们回来帮他打扫屋子。尼丽也来了,不仅因为她们需要她,也因为尼丽自己坚持要来清理房子,鉴于此,他的女儿们也反对不了。

“怎么能告诉尼丽她不用来了?”女儿们交谈着,“她认为她有权利来这里,如果你问尼丽来这儿的原因,她就会这样告诉你,她在咱家待的时间比你我都长,妈妈需要她帮忙的时候,她都会鼎力相助。”

“尼丽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这是肯定的。”

“我想她会的,她经常这样。”

“看起来尼丽的到来会让爸爸好受一些,就让她待在这儿吧!”

“也许她觉得我们没经过她允许,就把东西乱摆乱放。”

他没有和女儿们待在一块儿,也没有和尼丽在一块儿。他把车开到田边,开始修整核桃树下那一小块儿苗圃。他费力地拄着拐杖,一棵挨一棵地锄掉树下的杂草。他把自己想象成远古的海龟,拖着坚硬的外壳,缓慢而沉重地行走着。他休息了一会儿,又接着干,干完了再休息。他没想快些干完,只要依然在干着就行。他在这小小的苗圃之间找到了心灵的和谐与安宁。

以前,他种了好几亩树,这些树可以拿去卖钱。但是如今田里只剩下几株树苗儿孤零零地立着。她一直不喜欢他种树,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做法。“真的没有必要啊,”她曾这样说,“你现在照顾不了这些树,没必要再种了!”然后,他就会和她争辩,“我会把它们弄好的,如果有需求,只要能卖出一点儿就好,我们有足够多的树可以卖钱。”然而,他明白,早在他种下树苗儿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些树是用来自娱自乐的,并非为了卖钱。他喜欢看着那些小树成长,喜欢看种子发芽的过程,喜欢闻木头散发的独特香味,喜欢做园艺修剪树枝。“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向她保证,她却对他的固执己见显得忧心忡忡。她曾这样对他说:“你在伤害自己,你看我会不会去帮你拿药。你这样做一点意义都没有,你种的树已经遍及整个县了,没有必要再种了!”

他用拐杖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沿着那些树木间的小路缓缓而行,每走一步都可以感觉到泥土在下沉。他把冬日的死种带走,撒上春季鲜活的新种。他总是用手搓掉新种上的泥土,再把它们播下去,任其在阳光下茁壮成长。

他回望那些成排的小树苗儿,还有他刚才留下的脚印。他看着这些树木细长的茎,瞧着桃林中间刚被拔去的草。他觉得自己就像只老乌龟,两小时还挪不了50步,去哪儿都是慢吞吞的。阳光从头顶罩下,四下里一片温暖。

一般来说,午餐后他会吃药再午睡一会儿,但是现在他不想待在房子里,不想和女儿们以及尼丽待在一起。在他看来,她们翻箱倒柜的样子倒像是“梁上君子”。她们带走了汽车后备箱里她的东西,仿佛把她的气息也带走了。一个珠宝盒子、一件放在壁橱里的长袍、一顶在星期天才会戴的帽子、一双拖鞋以及一个用来装信件的箱子。这些东西都可以让他找到她的影子,就像神秘的人留下的线索一样。然而,并没有什么神秘的人存在。她已经走了,女儿和尼丽正在搬走她的东西,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他想,她们的动作应该会很快吧,她们以为对他最好的安排就是不要让他看到她们的所为,以免他伤心。其实他并不会反对女儿们和尼丽的做法,这只是一种仪式罢了,是女儿们和尼丽举行的仪式罢了。尼丽应该这么做,她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这所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他站直身体,舒展了一下背筋,随后掏出手帕擦了擦前额的汗,又擦了擦眼睛和帽沿。接着,脱下帽子对着脸扇了扇风。

只有一处,他没有让女儿们和尼丽清扫,那便是他的书桌。因为那里面存放着很多他的私人物件。儿女们从没碰过那张书桌,也从没问过书桌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她很早以前就告诫过子女,“不许碰这张书桌,那是你父亲的,你们谁也不准动。”儿女们对她的告诫牢记在心,并且代代相传,以至于他的孙儿们也知道这张桌子是不能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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