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和少年生活在农村,是无比幸福的。
有一天夜晚,迟刀突然和我说起了狼和盗墓。
迟刀说在他小时候生活的山城里,每到黄昏的时候,就能听到山顶上狼的嗥叫,狼的声音很怪异,好像是一种压抑中发出的声音,声音并不高亢,却又穿透力很强,传播很远。每天黄昏时候,听到嗥叫的人们,就急急忙忙赶回家去,严严实实地关起房门,将危险和恐惧关在门外。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狼还会出现在北方山村,而现在,狼在北方大多数农村绝迹了。
我小时候也见过很多次狼,那些狼和狗并没有多少区别,甚至在外形上还不如狗,没有狗的毛色光滑,也没有狗显得高大有力。但是,狼在我的心中异常恐怖,这些恐怖来源于父辈们的传说。
小时候,记忆中那时候的我还没有上学,父亲也还没有轧耱条。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父亲他们就会来到打麦场,抽着旱烟袋,围坐成一圈,大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老家人把这种情景叫做“说古经”。常常地,夜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凉凉地吹来,吹得旱烟锅的火光一明一暗,一个人在说,所有人在听,那些故事总与狐狼鬼怪,还与盗墓有关,那些故事常常让紧挨着父亲的我毛骨悚然,浑身颤抖。天上横亘着一条银河,星汉满天,争先恐后地眨着眼睛,突然,一颗流星划过,说的人闭上了嘴吧,所有人都仰望着天空,有人喃喃地说着:“什么地方又死人了。”
老家的人认为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落了一颗星,就会死去一个人。
而在最炎热的夏天,父亲他们则会选择在井台边“说古经”,这些故事内容照样更多的是鬼怪和盗墓。古井很深很深,井台边的石头上有深深的凹槽,那是被井绳积年累月磨出来的。人们背对着古井,坐成一排,丝丝凉气从古井深处袅袅上升,冲淡了酷热。坐在井边的人们,连蒲扇都不用摇,脸上没有汗水。
但是,小时候的我对古井充满了深深的恐惧,总感到古井里潜藏着鬼怪,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偷偷跑出来,在村庄里游荡。很多的时候,看到人们用巨大的轱辘吊出一桶井水,我就偷偷探看,看鬼怪有没有攀着水桶跑上来。
还有“老碗会”,那时候中午吃饭的时候,每家每户的男人都端着一个很大的碗,碗里面盛着面条,面条上抹着一层辣椒,面条有小麦面的,也有包谷面和红薯面的。大家蹲在村口的老槐树地下,边吸溜吸溜地吃着面条,边“说古经”。人群的旁边围着一群小鸡,小鸡们等着会有人的碗里掉出一根面条,就叼起来飞快地逃走,别的鸡就气急败坏,追了上去。
“说古经”的时候,围在一起的都是男人,男人是一家之主。奇怪,那时候的女人们都干什么去了?我想不起来,她们可能就呆在各自的家中。
这样的场景再也不会存在了。现在的乡村里很少看到青年人和中年人,他们都去了遥远的城市里,居住在逼仄的房间里,从事着城里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节衣缩食,锱铢必较,把省下的每一分钱寄回家中,补贴家用。而家乡,只剩下了老人和孩子。他们早早就回到家中,关起房门,天上依然星汉灿烂,而地上只有一星半点的灯火。曾经的农业文明,现在已经走上了衰落。
我现在还能记得当时听到的很多故事。狼吃羊的故事记载在各种各样的印刷书籍中,但是我小时候听到的这样一个故事,却没有见到任何文字记载。一头狼钻进了羊圈里,想吃羊,没想到却被羊顶死了。那只羊生下了几只小羊羔,为了保护羊羔,它超越了上天赋予它的能量,用犄角将狼死死地钉在墙上,狼用爪子抓着羊的脸,羊的脸上脖子上血肉模糊,但是它就是不退缩。第二天早晨,主人来到羊圈的时候,看到狼被钉在墙上,早就死了,而羊还在顶着,一动不动。主人把羊一拨拉,羊轰然倒下,原来它也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