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给历史把脉,那么怎么个把法,如何才能把握中国历史的脉象呢?
历史如此有趣,休闲的时候、无聊的时候我们习惯于捧着历史书看看古代人的趣闻轶事、成败教训,或者干脆就是好玩,看笑话。随着对历史了解地深入,或者对于我这样的历史作者来说,休闲型的浅阅读就满足不了需要了。历史是如此复杂,阅读越多不知道的越多,产生的疑点也越多,我们需要找到有效的认识方法,去解释我们的疑惑,构建我们的历史知识框架。
认识历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曾经尝试过多种分析方法,比如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分析方法,在经济和政治领域有很强的解释能力。但历史不是只有经济和政治,还有文化艺术还有山川形胜还有日常生活,更有复杂的人与人的关系。有很多事情是这种方法解释不了的。我举个例子:
晚清内务府贪污腐败很严重,而道光皇帝是个吝啬到要把一个铜板掰成两半儿的主,看到龙袍上有个窟窿都要补上。朝臣们看到龙椅上坐着一位穿补丁的龙袍皇帝,上行下效,纷纷扎破官服打上补丁。一次,道光皇帝看到军机大臣曹文正朝服的膝盖上打着块醒目的补丁,突然问起:外面给破衣服打个补丁需要多少银子啊?曹文正一愣,看看周围的太监,发现太监们都不怀好意地瞪着他。曹文正头皮发麻,只好往海了说:外面打一个补丁需要三钱银子。三钱银子当时都可以买一整套普通衣服了,曹文正心想:这下大概和内务府的太监们报给道光皇帝的“工价”差不多了吧。谁想,道光皇帝闻言惊叹道:外面就是比皇宫里便宜,我打个补丁需要五两银子呢。曹文正头皮一下子就懵了。谁想,道光皇帝继续问:外面的鸡蛋多少钱一个啊?曹文正赶紧回答:臣从小有病,不能吃鸡蛋,所以不知道鸡蛋的价钱。
晚清军机大臣阎敬铭曾发现内务府为宫廷采购的皮箱,每个要价六十两银子。他就向慈禧太后指出,京城里皮箱单价最高不会超过六两银子,内务府采购皮箱时有克扣贪污的重大嫌疑。慈禧太后很有意思,就要阎敬铭给她买个六两银子的皮箱来看看。阎敬铭去市场上一看,惊奇地发现所5 有皮箱店都关门不做生意了。一问,店主们诉苦说,内务府公公发话要求北京城所有的皮箱店关门谢客,谁擅自开张就砸烂谁的铺子。阎敬铭也犟上了,写密信给天津道台,让他从天津买个皮箱子送过来。结果半个多月过去了,天津的箱子也没运过来。因为没有真凭实据,阎敬铭对内务府的指控也就不能成立了。后来一查,原来是阎敬铭派去天津送信的亲随收了内务府一千两银子,带着密信,不知所踪了。
像这些趣闻轶事,是关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历史方法忽视的,也是解释不了的。但是它们和我们的生活经历更贴近,更能吸引我们的眼球。曾经有人提出中国历史的主线是为维持一个廉洁公正的政府而做的正反两面的斗争,认为这种斗争贯穿了中国的政治史。但诚如这第二种方法自我承认的,它过多关注政治,而忽视了其他内容。比如李白醉酒捞月、岳飞精忠报国等就不能用政治清廉与否来解释。又有人将经济学思路引入历史领域,用是否实现数据化的精确管理来衡量一个历史时期,解释社会变迁。可是,除了理性的历史数据外,历史还有感性的一面。欧洲曾经出现过力求还原历史每丝每毫面貌的学派,力求用社会学的方法,运用极严苛的考据,恢复历史的原貌。他们能够在细节上让我们看到古代社会生活的每个小物件、每个社会变迁的详细过程——尽管其中不乏合理的想象和小说笔法,但历史的细微之处并不能必然展现宏观的发展方向。总之,任何方法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世界上没有能够解释历史方方面面的“完美”方法。
那么,上面的清朝内务府的腐败史实,我们如何去认识它们呢?我们可以从世故人心的角度去认识。人是历史最关键的组成部分,而人的行为是由心思驱动的。我们从人心、从人和社会的关系出发,可以解读许多人的行为和社会变化。比如内务府的两则趣闻就是太监贪污,蒙蔽皇帝,恐吓大臣的证据。道光迂腐、曹文正懦弱、阎敬铭耿直,而慈禧多少是见怪不怪了,还让可爱的阎敬铭在处处碰壁后也感叹治贪不易。在“给历史把脉”这几本图书中,我尝试着用现代的人心思路和社会运作去考察古代情给历史把脉之况。
这里就有一个问题,我们后人的人心与世故,是受我们所处的时代影响的。我们能用后来的世故人心去分析先前的人和事吗?
能。相对来说,人心世故随着时间的推移产生的变化比较少。现代人的心理和古人的心理很大程度上是相通的。所以,我们可以大胆地揣测古人的心理,用现代的思路去分析把握历史事件的发展轨迹。不管我们承认不承认,我们总是在不断地用现代的想法去揣摩历史、品味历史。普通人不是历史学家,我们没有必要承担严肃的学术责任和标准。历史给普通人带来的应该是欢愉,应该是对认识当今社会、反省自身的帮助。我们站在现代的思维上去考察古代,恰好可以更直接地从中吸收想要的欢乐和经验教训。如此,普通人的历史阅读就达到目的了。
阳光底下没有新鲜的事情。我们在现代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几乎都可以在历史上找到类似的影子。我们可以从中汲取为人处世有益的经验教训。清朝雍正年间的总督、浙江的李卫是个不学有术的名臣,出身卑微也没读过什么书,但是说话办事很有技巧、有手腕。一次,朝廷要派钦差清查各地州县的亏空情况。李卫赶紧请求协助钦差清查亏空,然后事先把浙江各州县的长官叫到一起说:现在你们都老老实实地把辖区的亏空情况告诉我,有亏空的我帮你们掩盖过去,如果现在不老实说,等钦差来了,我就帮不了你们了。州县官们感恩戴德,将州县的财政情况如实上报。钦差大臣、户部尚书郭维新本想借清查亏空一事立威,作风雷厉风行。李卫跟他说,浙江清查工作繁重,建议他俩抓阄决定州县,一人清查一半。郭维新答应了,结果他抓到的州县都是财政没有亏空、账目清晰的州县;而李卫抓到的都是财务混乱有亏空的州县。这次清查,浙江省没有发现任何亏空,郭维新怏怏而去。浙江上下一片欢喜,地方官对李卫敬佩感恩得不得了,李卫也在浙江深深扎下了根。李卫的手腕可见一斑。
大名人汤斌为京官的时候,一次不小心撞翻了一个菜农的担子。菜农拉住汤斌的马车,不依不饶,要汤斌赔钱。汤斌问多少钱,菜农讨要一贯钱。可巧汤斌和车夫都没带钱,就让菜农跟回家去取。菜农不肯,非要汤斌当场赔钱,不给钱不让走了。僵持间,南城兵马司指挥使巡逻到此,见状抓住菜农,对汤斌说:这就是个刁民,汤大人请先走,我帮您教训他。汤斌摆摆手说:多谢多谢,不知您有没有一贯钱,我赔给这菜农事情就了结了。指挥使掏出了一贯钱,汤斌接过赔给了菜农。菜农见状,赶紧跑了。汤斌则拉住指挥使,在大街上东一句西一句地拉起了家常,估计菜农跑远了才拱手告别。汤斌的潇洒大度可见一斑。
用人心世故看待古代,阅读历史将会是一件很轻松的趣事。
郑板桥在扬州卖画的时候,曾经贴出告示说:大家来求画,千万不要送礼物。你们送的礼物我不一定喜欢。我需要银子,你们都送银子吧。有了银子,我的心情也舒畅了,画起画来也快,质量也有保证。既然是索要银子,就得有个标准,郑板桥随即规定大幅画6两一幅,中幅画4两一幅,小幅画要2两,题词对联要价1两,而扇面只要5钱银子。当然,指定书画内容的要专门议价。在君子讳言利的清代,郑板桥能将如此商业广告公之于众,率直洒脱之极。我斗胆套用郑老先生的话:如果读者诸君喜欢“给历史把脉”系列图书,请不吝购买——购买正版,并请多多宣传推介为盼——无论批评赞扬,能搏个名就可以。
这篇文章大致说了自己创作图书的思路,权当作自序。谢谢大家!
张 程
二〇〇九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