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过来。”我听到他对我说。
“你想死是不是?”我没好气的走过去弯下腰拉他的胳膊,“有什么事出去说。”
“我说了你别管我……”他不抬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好,我不管,我再也不管你了!”我转身就要往门外走,手腕却突然被拉住,我低头看着地上那个赶我走又伸手抓我的人,“这样有意思么?绍凯。”
就这样僵持了几秒钟,我感觉到握在我手腕上的手越来越用力,到最后竟然微微颤抖起来。起初我以为是我的错觉,抬起另一只手附在绍凯手背上,终于确定真的是他在发抖。“绍凯,你怎么了?”我蹲到他对面伸手摸他的脸,“来,看着我。”
那是我从没见过的绍凯,颓废得不成样子,眼圈红得像要滴血。他就像一只受伤的豹子,躲在角落舔伤口,在我的指尖碰到他眼睛的那一刻,一大滴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滚落出来。我的心一瞬间痛得缩紧。“绍凯……”
“别叫我……我讨厌听见这个名字,我恨这个名字!”
我把他的头拉过来抱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了,我在这儿……”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能感觉到的只是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肩膀不住颤抖,到最后终于哭出了声音,眼泪迅速打湿我的衣服。在他如同动物受伤的呜咽声里我听到他说,“我爸死了……我恨他……可他怎么能死怎么能死啊……”
偏过头逆光中看见小哲站在门口注视着我和绍凯,可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离城的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灰暗,将我们各自的心事衬托得更加悲凉。
这一年在这样世界末日般的气氛中惶惶终结。
我终于知道了属于绍凯的故事,但听过之后我又多么希望自己永远都不知道。因为我了解去直面那些尘封在心底的回忆需要多大的勇气,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我看着绍凯,无数次让他不要再说了,可是他停不下来。也许从他知道他爸爸死讯的那一刻起,心里那道旧伤就再次被撕扯开了,血流顷刻摧毁了花许多年才苦心建起的遗忘之墙。
绍凯说,他的故事要从他记事说起。那时他家住在火车道旁的“三无”平房里,二十平,红色的砖加水泥堆砌起来,房顶铺着厚重的油毡。房子很潮,冬天生着炉子依旧阴冷,记忆里他的妈妈总是抱怨睡一夜腿都暖和不过来。大概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绍凯从小听到最多的就是争吵,永无休止的争吵,那些刺耳的字像毒针一般不住往脑子里钻,小小的他一夜一夜蜷缩在床上,心从害怕渐渐变为麻木,到最后外面即使摔碟子砸碗他也可以睡得安稳。有一次刚刚上小学的他脱口而出一句脏话,他爸爸一耳光掴过去,当即他就摔到地上,嘴里充满血腥味。只不过他没哭,而是站起来无比冷静的问他爸爸,“为什么许你说不许我说?”他爸爸第二个耳光几乎把他打到吐血。
八岁那年暑假的一天,天还没亮就有人砸门,睡在外面弹簧床上的绍凯爸爸满是不耐烦地去开门,门打开后涌进来几个男人,好像跟他说了几句话,就拉着他一起走了,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绍凯被他妈妈抱在怀里,他清清楚楚记得他爸爸临走时回头看了好几眼自己。那之后他从他妈妈一个接一个的电话中,亲戚嘲讽的话语中渐渐明白,那天的几个人是警察,而他的爸爸犯了案。那时的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要住在这个连具体门牌都没有的地方,为什么他爸爸总是不在家住,为什么他妈妈每天都是抱怨和唉声叹气……从那之后绍凯更确定他爸爸是个坏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也觉得自己必须马上长大,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好保护他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