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当下与幼年(1)

事实上,我和绍凯没少吵过架,为了生活上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争吵,再和好。我们两个都是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的人,他本来就倔得八匹马拉不回,没想到我更胜一筹,用他的话说就是:“八匹马都去拉你都不够,最后还得加上我。”冷战的时候我一个人睡在屋里,他去睡琴房,冬天琴房没生炉子特别冷。有一次我半夜睡不着突然想去琴房看看他,心里想就服一回软把他哄回来,结果刚一拉开门就看见他坐在门口台阶上不要命似的抽烟,红色的光点在黑夜里剧烈的明明灭灭,地上已经扔了快十截烟头。听到门的声响绍凯转回头看我,对视了几秒后他把手上的烟扔到地上踩灭跑过来抱我,头垂在我肩膀上,喉咙里仿佛还有烟没吐出来一样哑哑地说:“我睡不着,想你了。”我抬起手摸他的脸,冰凉冰凉的,也不知道他在这坐了多久。“绍凯,你答应我两件事我就不生气,第一,以后不许抽那么多烟,第二,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在听到他“嗯”了一声后,我把脸埋进他怀里,第一次觉得极其不喜欢的烟味也能够让我安心。只是我们都清楚这种时候的答应不具备长久效应,就如同如胶似漆时候的“我爱你”和吵闹分家时候的“我恨你”总是出自同一张嘴。烟他确实少抽了,可架还是照吵不误,所幸的是不至于影响感情。有时候阿毛和小哲会在其中捣捣乱,半夜把绍凯从琴房或是他们屋里推出来,然后大声叫我,我强忍着笑透过门上的窗子看绍凯站在院子中央一副小孩子受委屈的表情。

就这样一直到那一次,我们吵得最严重的一次。

事情的起因是我瞒着绍凯去一间酒吧唱了一晚上歌,我没想到他会提前回家,因为他对我说他要天亮才回来。我推开门就看见绍凯阴着一张脸,冷冰冰地看着我。我知道夜不归宿这件事很严重,但满心以为解释清楚就没事了,没想到他看见我递过去的钱并听到我去干什么后,猛地站起身提高声调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养不起你?”

“绍凯……你别激动,听我说,”我深吸了一口气过去拉他,却发现他身体僵硬的要命,“我不过是唱歌而已啊,我没觉得你养不起我,反而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让你养下去了,懂么?你知道我每天看着你们出去辛苦为了赚那一点钱,甚至受伤回来,我却在这待着什么都不做,我心里多难受么?我们生活需要钱,你们乐器保养需要钱,假如这里拆掉,我们需要另租房子,多赚一点没什么错。我们真的需要钱,不是吗?”

“是,但那不是你的事,你要再敢去,我就去砸了那间酒吧,你信不信?”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火气也上来了,“我要是为钱我何必跟你!”

“你要是后悔随时可以走,”绍凯走到门前,把门往外一推,“我他妈拦你一下就不是人!”

“呵,”我摇摇头突然笑出来,站起身走到门口,转头看着绍凯说,“这是你说的,绍凯,算我看错人。”然后头也不回走出了院子。

其实出来了也不知道能去哪儿,一个人在周围漫无目的地走。路过一家快餐店时走进去买了个汉堡,交钱的瞬间突然就想起了在离城下火车的那个除夕夜,满地泥泞和冰凌,感觉到的是化雪时彻骨的寒冷,在无人的快餐厅绍凯买汉堡给我吃,然后在一片冰天雪地里解开外套将我拥进去,我能够感觉出他明明和我一样充满不安和无措,但他还是轻轻对我说:“别怕,我在。”

可能是我的表情有点怪,收银小姐手里举着要找我的零钱迟迟没动,“怎么了?”我对她笑,这一来她眼神更加困惑,把钱和收据交给我,然后又添了一叠面巾纸。“小姐,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我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果然有泪水——丢人。我继续笑,一边笑一边擦眼泪。

整整一天都在公园的长椅上消磨掉,汉堡吃完,包装纸揉成团放在身边。公园里的人都是闲适的,心情愉悦的。依偎的情侣,活动手脚的老人,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只有我一个人呆呆看着天出神。一直到夜幕降临,公园要关闭,我才发现路灯下只剩下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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