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有一大块辉锑矿石,黑亮的硫化锑的棱柱,细长如矛。在戴维舅舅的柜子里,我看到过辉锑矿石,那是一种非常黑的粉末,但是现在我看见的辉锑矿石是一块约一人高的晶体。在我看来,它们就是一种图腾或者是一种神物。最大的辉锑矿石产于日本四国岛的市之川矿山。我想,我长大以后出去旅行的时候,一定要去这个岛上,一定要去向辉锑神致敬。我后来知道很多地方都可以找到辉锑矿,但是我第一次看见它时,就立刻将它与日本联系到一起了,对我来说,日本就是辉锑矿的产地。与之类似,澳洲不仅仅是产袋鼠和鸭嘴兽之地,也是蛋白石的产地。
博物馆里有一块巨大的方铅矿石,它的重量应该超过了一吨。上面是一个个边长12到15厘米的黑灰色的发光的立方体。也有许多更小的立方体。我用放大镜看里面的晶体,好像它们中间还有更小的立方体。当我把这种现象告诉戴维舅舅的时候,他说方铅矿完全是立方体组成,如果将其放大一百万倍再看,还能看见无数个更小的立方体。舅舅说,所有晶体的形状都说明了它们原子的排列方式,是固定的三维立体结构或点阵。舅舅说,静电使原子结合在一起。晶体点阵里原子的排列方式反映了原子间引力和斥力所允许的最密堆积结构。晶体就是由无数完全相同的点阵组成,也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不断自我复制的点阵,我对此充满了好奇。晶体就像一个巨大的显微镜,它可以让人们看清原子的真实构造。我认为,铅原子和硫原子组成了方铅矿石结晶-有电流的时候,我可以想象这些原子轻微的震动,没有电流时,它们静止不动,彼此相连,构成一个巨大的立体晶格。
我梦想过自己是一名小地质学家(特别是听了我舅舅在勘探时期的故事后),带上凿子、锤头、战利品采集袋,去探寻从未被提及过的矿种。在我们家的花园里我作了一次小的勘探,但是只发现了大理石和打火石等奇形怪状的碎片。我非常希望外出作一次地质远行,亲自去看看岩石的形状,看看矿石世界的丰富多彩。读书之后这种渴望更加强烈,看杰出自然学者和探险家的传记,也看一些通俗易懂的入门读物:比如德纳的小册子《地质学的故事》,书里有漂亮的插图;还有我最喜欢的19世纪的一本书《金属游戏》,这本书的副标题为“煤、铅、铜和锡矿的个人之旅”。我想一个人去参观不同的矿山,不仅仅是英国的铜、铅和锡矿,还想去看看舅舅们去过的南非的那些金矿和钻石。虽然最终没能成行,但博物馆提供了一个世界的缩影-浓缩的、富有吸引力的、无数的收集家和勘探者的经验集合,他们的稀世珍藏全在这里,也包括他们的思考和想法。
我会咀嚼每个展览架上的传奇故事所提供的信息。研究矿物的乐趣之一就在于品味它优美而又古老的术语。戴维舅舅告诉我,古锡矿(vug)是康沃尔郡的老锡矿工们使用的术语。该词来自康沃尔的方言“vooga”(或者fouga),是地下室的意思,这个词最初来源于拉丁语的“坑洞”(fovea)一词。这让我想起“vug”这个古怪又有趣的单词一定包含了矿石开采的古迹。罗马人第一次入侵英格兰,就是由康沃尔郡的锡矿引发。锡矿、锡石的名字都来源于“Cassiterides”,即罗马人口中的“锡岛”。
矿物的名字也让我很着迷,我由此想到它们的声音、它们的关系以及它们赋予某人或某地的意义。古老一点的名字给我一种古老炼金术的感觉,比如刚玉和方铅矿、雌黄和鸡冠石。雌黄和鸡冠石是两种硫化砷,是共生于低温热液矿床的一对鸳鸯,这让我想起歌舞剧里的苦命恋人,比如崔斯坦和依索德。黄铁矿是有金属光泽的晶体,呈淡黄铜色。还有玉髓(很多细小纤维状晶体所组成的石英)、红宝石、蓝宝石和尖晶石。锆石听起来很具东方风情。甘汞则有希腊味道,它像蜂蜜一样甜美,本质却是毒如蛇蝎。还有具有中世纪风情的卤砂。此外还有朱砂,即深红色的硫化汞,而黄丹和红丹都是铅的氧化物。
有些矿物以人名命名。最常见的一种矿物,也是世界上最红的矿物,就是被叫做歌德矿的含水氧化铁针铅矿。这样称呼它是为了纪念歌德吗?还是歌德发现了针铁矿?我从书中了解到歌德的确热衷于矿物学和化学。很多矿物都是以化学家的名字命名的-舍勒矿(又名白钨矿)、柏扎勒矿(又名硒铜矿)、本生矿(又名绿镍矿)、利比格矿(又名铀钙石、硒铊银铜矿)和漂亮的红色普鲁斯特矿(又名硫砷银矿),还有铌钇矿,这是以一名采矿工程师的名字-卡诺o萨马斯盖命名的。有时矿物的名字会与时事联系在一起,比如斯托尔兹矿(又名钨铅矿)以及肖尔茨矿(又名磷钙锌矿)。那么斯托尔兹和肖尔茨是谁呢?我听他们的名字好像是普鲁士人,刚好在战后,不免引起我们的反德情绪。我想象中斯托尔兹和肖尔茨是戴着小眼镜的纳粹官员,面容严肃,声音冷酷,出语尖刻,目中无人。
其他能让我感兴趣的名字仅是因为它们读起来好听或者它们所代表的意象。我喜欢古典的名称,从字面上就能描述出矿石的特征-晶体的形状、颜色以及矿物的光学特性,比如水铝石、细晶石和复稀金矿。我更喜欢的是格陵兰的冰晶石,它的折射率很低,几乎如影子般透明;并且它也和冰一样,一到水里就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