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我在一个坐落于伦敦西北部的爱德华时代风格的房子里长大,它位于马佩斯伯和埃克赛特路的连接处。马佩斯伯路37号比周围的房子都要大。这座房子本体呈方形,看上去像个立方体,但是有个伸出的前廊,顶部呈V字形,像是教堂的入口。房子的四周都有凸出来的弓形窗,并且每两扇弓形窗之间都会有用以间隔的凹处,因此房屋的形状极为复杂,在我看来,像一个巨大的水晶体。这座房子用红砖修砌,颜色特别温和。在我学习了地质学之后,才知道那是泥盆纪时代的红色砂岩的颜色。我之所以这样想,是受到周围这些路名的启发-埃克赛特路、廷茅斯路、达特茅斯港口、道利什-它们都源自德文郡的名称,而德文郡正是最早进行泥盆纪岩层研究的地方。
房子有双层大门,大门之间有一个小门廊,一直通向大厅;在那里有一条通向后面厨房的走廊;大厅和走廊的地板都镶有小块彩石。进来的时候,你会看到大厅的右手边有弯弯曲曲向上延伸的楼梯,楼梯上笨重的栏杆闪闪发亮,因为我的兄弟们经常从上面滑下来。
这座屋子里有几个房间有着某种神秘的或者神圣的色彩,也许因为其中一间是爸爸妈妈的手术室(他们都是外科医生),房间里有药瓶、用来称粉末的天平、放试管和烧杯的架子、酒精灯和检查台。柜子-它看起来像是一家微缩的老式药店-里有各种药品、洗涤剂,包括万能药,还有一个用来检验病人尿液的显微镜和试剂瓶。瓶里的液体和亮蓝色的菲林溶液很像。如果尿液里含有尿糖的话,这种液体就会变成黄色。
这个特殊的房间是病人的诊室,我们小孩子是不能进去的(除非在门没有锁的时候)。有时候我能看见从门缝里漏出来的深紫色的光,并能闻到一种怪怪的海水的味道,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臭氧的气味-老式的紫外线杀菌灯在工作的时候散发出来的气味。小时候,我搞不清楚医生到底是干什么的,看到爸爸妈妈的医药盘里放置的尿液管和探针,还有牵引器、反射镜、橡胶手套、羊肠线和镊子-所有这些都让我感到害怕,不过我也被它们吸引。有一次,门突然开了,我看见一位病人躺在检查台上,双脚分开放在脚架上(后来我了解到这就是“截石位”)。我妈妈的产包和麻醉袋总是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以备急用。我知道什么时候要用到它们,因为我听过诸如“她开了一半”这种话,难道这是一种暗号?他们这种模糊的神秘说法让我浮想联翩。
另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就是书房,至少在晚上,书房就变成了我爸爸的个人领地。书房的一面墙上全都是爸爸的希伯来语书,但是书架上有各种书籍-比如说我妈妈的书(她喜欢小说和传记)、我兄弟们的书以及我爷爷奶奶留下来的书。有一个书架上放的全都是剧本。我的爸爸妈妈在医科学生组建的易卜生社团相遇并成为知己,一直到现在,他们每周四都还要去剧院。
书房并不只是用来读书的,周末的时候,书桌上的书籍都要放到一边,为各种各样的游戏腾出空间。当我的三个哥哥紧张地打牌或者是下棋的时候,我一般都在和博蒂姨妈(她和我们住在一起)玩一些比较简单的游戏-如卢多(骰子游戏)。小时候,我和姨妈在一起玩的时间比和哥哥们在一起玩的时间还要多。很快我就对大富翁游戏产生了极大兴趣,游戏方法我还不太熟,但所有地产的价钱和颜色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直到现在我都把老肯特路和怀特查佩尔看成是淡紫色的便宜地段。紧挨着它们的是淡蓝色的天使路和尤斯顿路,也没好到哪儿去。相比之下,伦敦西区的颜色是丰富多彩的,并且呈现出富贵之气:舰队街是深红色的,皮卡迪利大街是黄色的,邦德街是绿色的,公园路和伦敦的上流住宅区都是带黑色的宾利蓝。有时候我们会在书房里的那一张大桌子上一起打乒乓球或者做木工活。周末的疯狂过后,我们就把这些游戏的道具收到书架下的一个大抽屉里。整个书房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以便爸爸晚上读书。
书架的另一面还有一个抽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那是一个假抽屉,从没打开过,所以我经常对这个抽屉感到好奇。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我也喜欢钱,它们银光闪闪,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形状各异、大小不一。我喜欢各种各样的硬币,从明亮的铜法新、半便士硬币、一便士硬币到各种各样的银币(特别是小小的三便士银币-这种硬币在圣诞节的时候经常被放在牛油布丁里)。我也喜欢爸爸戴的表链上沉甸甸的一英镑金币。孩提时代,我还从百科全书中了解到多不隆和卢布-它们中间有个洞,还有一种叫做“八块”②,我把它想象成最完美的八角形。在我的梦中,那个假抽屉总是向我敞开,里面放满闪闪发光的铜币、银币和金币,以及上百个国家不同时代的硬币。
我特别喜欢爬到楼梯下面的那个三角柜里。那里放着逾越节③祭祀用的碟子和刀具。柜子本身要比楼梯矮一些。当我敲打柜子的时候,它的后壁好像是空的,所以我就想,柜子后边肯定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一条秘密通道。藏在这个隐秘的地方我感到非常舒服,因为只有我这样的小不点儿才能钻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