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一挺机关枪正在开火,但是西玛尔觉得枪声有点异样,因为它不停地在响。响声太有规律了,没有间歇,就像火车声。他在床铺上坐起来,见他所有的战友都死了,他们的面孔全被打烂了,尸体上盖着白被单,上面沾满了鲜血。机关枪继续着它均匀的节奏。要是我不离开这里,我也要死了,他心想。
他翻身下床,匍匐挪动到门口。正要出去,看见门外有水。水比门还高,甚至比房子还高。它怎么会像一片透明的蓝色水帘般定格在那里,而不流进房子里来呢?
机关枪继续吼叫着。
西玛尔意识到他唯一的逃生之路就是跳进水里。很奇怪,水里并不冷,还挺热乎,比他每年夏天游泳的湖水还要暖和。他向上面光亮处游去。游到水面后,他把头露出水面大口喘气。哨所不见了,山峰和山谷也统统不见了。一切都被淹没了,西玛尔发现自己处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
突然,他听见一个声音。一个长着一双黑色大眼睛的男孩正在一条小船上朝他划过来。“过来,要不你会淹死的!”他喊道。
西玛尔认出了他就是那个放羊的小男孩。“我以为你死了!”他惊讶道。
男孩大笑起来。
“我看见你的脑袋被G3子弹打烂了。”西玛尔接着说。
“它还在原来的地方。”男孩说,“上船吧。”
“出什么事了?”西玛尔问道,一边爬进船里。
“大洪水,”男孩答道,“这是诺亚方舟。”
“你要去哪儿?”
“去古迪山……诺亚那里。”
男孩的五官渐渐变化成了米摩的五官,这时西玛尔惊醒了。
列车员进了包厢挨个儿查票。那个单调的哐当声是火车压过轨道发出的。
西玛尔从衣兜里掏出车票,心想长途汽车要比这快多了,也舒服多了。不过票价太贵。他父亲给他的路费只够到伊斯坦布尔。一是因为太穷了,二是对村子以外的世界不了解。那点路费不够买两张长途汽车票,火车便宜多了。
西玛尔对面坐着一个黑发女孩,坐在女孩旁边的一定是她父母。坐在他旁边的男人搂着一个女人,显然是他老婆。西玛尔扭头看了一眼玛丽,只见她静静地坐着,凝视着窗外。
“我怎么处理这女孩?”他一想起这个问题就没了主意。一路上他一直回忆军队里的时光,为的就是回避这个问题。
他不能违抗父亲的意志,不顾自己的家庭。把她杀死很容易,在他记忆里她不过是个小丫头。但是他和埃敏在杨树林里见面谈过话后,疑虑渐渐在他脑子里产生了。
“全村都知道你要去干什么,”她说,“那可怜的女孩要被送到伊斯坦布尔去,跟前面那几个女孩一样。都什么年代了还会出这种事?你家真是疯了。起码你不能谋害她!那可怜的孩子做什么了?”随后她又进一步把话说到点子上了:“我等了你两年才把你从军队等回来,我不打算再等你从监狱回来了。”
西玛尔没胆量跟他父亲说自己已经和埃敏深深相爱,要娶她为妻。埃敏的话给了他重重一击。他知道她拒绝过不少追求者,要是他住了监狱,他们会来争相代替他。埃敏又当面对他说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让别人去做好了。”她说。
“家里没别人能做。”
“那就放了她。”
如果真这么做,叫他怎么跟父亲解释呢?在父亲面前他压根儿就没胆量张嘴说话。多年来他一直和埃敏秘密见面说话,就连埃敏的手都没敢碰一下,他为此感到很苦恼。他太害怕家里可能发生的事情了。他抱着一个希望,如果他按父亲的意愿去做,就能有个机会向父亲说出和埃敏的事。他在部队服役期间总会想起埃敏,不过从来都没有像想纯真新娘那样去想她。埃敏是他的未婚妻。纯真新娘是不同的。即便从来没见过她的面,想起她来总能让他梦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