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半夜,伊凡才把那瓶酒喝完。他一时兴起,想高歌一曲,但却突然像片树叶般浑身发抖,一阵莫名的恐惧突然攫住了他,仿佛冷不丁一阵寒风猛吹了他一下,毫无防备地冷彻骨髓。
伊凡抱住桅杆哭了起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帆船似乎变得异常陌生而古怪,让他联想起棺材。在黑黝黝的海面上,在这样一条黑暗的帆船里,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之中,他感觉死亡的阴影正森森然在自己周围聚拢。他快要精神崩溃了。在茫茫大海上这个死亡陷阱中,他能做什么?在这不可穿越的黑暗中心,谁也听不到他的呼救声,谁也不会来救他。
“打起精神来,伊凡!”他高声叫道。他的尖叫声在黑暗中听上去并不高,却把自己吓了一跳。他关掉了所有的灯,因为开着灯更强化了周围的黑暗。他心惊胆战,哆嗦着找到镇静药,在手上倒了几片,放在嘴里咽下去,然后猛喝了几口水,差点被噎住。
“这是你想要的!”他对自己说,“这是你计划好的,是你想干的事!你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不知道,”他回答自己道,“我真的不知道。”
自问自答的游戏持续了几分钟,让他感觉好了些,也帮他忘掉了对黑暗的恐惧。
接着他又把这个游戏往前推进了一步。他想象着自我分裂成了两个个体,二者之间论战不休。伊凡的论点全都源自书本而非生活。他受虚拟人物的影响大于真实的人物。
“你是个懦夫!”第一个声音高叫道。
“不是!”第二个声音答应道,“如果我把自己的全部生活都拿来做了赌注,有勇气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就不能把我叫懦夫。我所做的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
“你所做的只不过是逃避罢了。你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你应该留在伊斯坦布尔,面对那些问题。”
“在伊斯坦布尔没有什么可以面对的。我生活幸福。我成功而富有。没有什么让我困扰的事情――除了我内心的麻烦。”
“你撒谎,伊凡 库鲁达。”
“没有!”
“你撒谎。你这撒谎的懦夫。”
“没有,没有,没有!”
“我要证明你撒了谎你怎么说?你把你在伊斯坦布尔的生活叫‘幸福’?真是一派胡言。你觉得自己毫无价值,这倒是对的。你从来没有创造过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你只不过抓住了一些送上门的机会,爬上了社会的阶梯。作为一个学者,你毫无价值可言。人们尊敬你,可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拿出什么新思想了?你发表了什么有价值的文章?难道你参加国外学术会议时,不是经常感到难堪、感到自己无知而浅薄吗?你说呀,承认吧!”
“是的,是的,我在一定程度上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你不真诚。你是个稻草人。你无知、懦弱、偏执,躲在‘教授’的称号背后。你的电视谈话节目简直平庸透顶。”
“你把这场论战变成了一场考试。”
“好,那我们谈谈别的事情。你不是个好教师,那么你是不是个好丈夫呢?”
“阿赛尔很幸福――非常幸福。”
“也许她是显得幸福,但实际上她把所有的麻烦都藏在自己心里了。你就是跟她做爱罢了,因为你觉得这是你的义务,难道实情不是这样吗?”
“这是谎言!”
“你不能愚弄我。我是你的另一个自我。你难道要否认你从来都不喜欢抚摸她――你从来对她的身体就没有过欲望?你对她没兴趣,甚至连年轻时候也不例外。这难道不是她不忠实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