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儿戏(2)

伊凡的研究目的是解读土耳其社会的性行为。他发表的文章总是遭到本专业同行的无情批评。在大学里,活像是在蝎子窝里,每个人相互之间都是敌人。许多研究人员都是伊凡的冤家对头,一贯敌视他。他们从来不放弃指责他在文章里用了别人的观点。他们宣称他所钻研的课题之前已经由别人深入研究过了。作为一名没有修过历史的社会学者,他竟敢重复这种陈腐观点,还称之为科学研究!在土耳其,需要泛用“科学”

这个词来守卫自己观点。个人观点没有经过“科学”阐述,就被看做没有价值,除非自己的名字前面有个像样的头衔,如教授、博士、副教授等。这一来,土耳其就产生了了大量的教授,因为只要在大学教书教够一定的年限,就会自动得到这种头衔。

伊凡在一个电视节目里揭示过这种教授过多的现象。他指出有些无知的教授连自己的语言也讲不好。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他那些冤家对头立刻群起而攻之,极尽挖苦之能事,说他是个骗子,是个吃软饭的家伙,靠他老婆的财产养活。

有时候,在大学里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伊凡会陷入沉思,心里纳闷自己怎么就树立了这么多的敌人。他很难理解这种憎恨,但是,在这种顾影自怜的沉思终了时,他总是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没有必要把这事往个人身上扯。在这个国家,人人都互相憎恨。军人鄙夷市民;空军军官鄙视同级陆军军官;政治学系毕业生看不起拿法律学位的;商人讨厌政客,政客厌恶商人;媒体评论员靠推倒偶像博取名声。还有什么地方的报纸专栏像这样充斥着亵渎和谩骂?知识分子群体是一盘散沙。他们培育仇恨,话语里充满讥讽、蔑视和恶意。

在近些日子以前,伊凡从来不在乎这些。他觉得生活在这样一种气氛中是很自然的事,成功必然招致妒忌。但是现在,这里的情形让他感到窒息。他不再想去俱乐部,不再迷恋伊斯坦布尔所谓的名流生活方式。他开始感到无能为力,像开车遇到打滑路段,觉得自己是在空谈,毫无价值,无比懦弱。他曾经感到非常成功地击败对手的方式,那些指责他们无用、脆弱、傲慢、低级或无原则的尖锐话语,那些用以抵御他们的坚甲利器,如今他却用来对付自己。他们是对的。他开始觉得,自己与他曾那样由衷鄙视的人们相比,不过是一丘之貉。

伊凡过去常参加国际会议和论坛,但如今在这种会议上他感到孤立,只呆在一个角落观察别人。他愿意和西方学者谈话,但是话题一旦转到了古希腊或古罗马哲学上,他就会三缄其口。他缺少一种和他们共有的背景。和阿拉伯学者在一起也好不了多少――他也不属于东方世界。拉丁语、希腊语、阿拉伯语的哲学和科学术语,都没有植根于他的生命之中。他是个肤浅无根文化的受害者,那种文化鄙视不能用只言片语或现成套话表达的概念。

伊凡认为他和所有的土耳其知识分子一样,是荡秋千的空中飞人,在东西方文化之间荡来荡去。他和许多其他人一样,在已有千百年历史的“东方社会”于二十年代(指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译者注)忽然全盘“西化”之后形成的文化真空中,饱受煎熬。那时,阿拉伯字母也被拉丁字母取代。他就是个荡秋千的艺人,已经松开了东方的秋千把手,却仍然在空中飘荡,没能落在西方的接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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