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亲眼目睹过神灵奇迹,玛丽看到的却只有恐怖的噩梦。她起了圣母玛丽亚的名字,却从来没有在梦里见过她,也没有听她给过任何直接的指点。真主宽恕!她是个什么圣母啊!一定是她送了那些噩梦给玛丽,来考验玛丽的耐心和忍受力。
孤身一人呆在寒冷的马厩里,日夜更替难以分辨。玛丽醒来禁不住惊叫起来。在梦境中,她在一个深渊的边缘附近紧紧趴在地上。在远处的迷雾中,她看到一个巨大城市的轮廓。“伊斯坦布尔,”玛丽心想。“那一定就是他们不断说起的伊斯坦布尔。”这城市太大了,她看不到它的边。虽然她想站起来好好看一看,但她被恐惧攫住而手脚不听使唤。突然,雷声大作天摇地动。玛丽抬头仰望,看见成千上万只白色鸟儿在她头顶飞翔。它们扇动翅膀卷起强气流,把玛丽卷向那深渊。她拼命地扒着地。大群鸟儿飞走又飞回来,一再重复那个飞行动作。每次飞临她头顶上方时,玛丽就向那个深渊靠近一些。
现在醒了,玛丽朝马厩里四下看了看,以为能看到那些可怕的鸟儿,但是这寒冷黑暗的马厩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的薄毛毯滑落到了地上,她感觉手脚都冻僵了。
玛丽倾听着外面世界的声响。这几天来,村子里异常安静,家里也很安静。不时能听到有人焦灼不安地说悄悄话,或者有故意压低的脚步声。不过隔壁花园里,女人们每星期一次用园子里的泥炉子烤面包时喋喋不休的聊天声,是传不到玛丽的耳朵里的。
玛丽小时候很喜欢看铁板上的面包片慢慢烤黄,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儿。女人们把新烤好的面包片折叠成个大三角形,把每一面都涂上黄油。黄油瞬间就融化,咝咝作响,香味扑鼻,让玛丽胃口大开――和站在旁边等得心急火燎的孩子们一样――她等着想尝一尝这种叫做牧童馅饼的美味,这是玛丽最爱吃的食物之一。一次,玛丽看到一只黄绒绒的小鸡不小心掉进了屋外炉子的火膛底部,她没有办法救起那只小鸡,就难过得吃不下馅饼,哭了一整天。
如今玛丽被锁进了马厩里,一切都悄无声息了。就连村子里也一样,原来总是生气勃勃,充满了人们的话语声,驴马的嘶鸣声,鸡叫声,面包车的响声,现在仿佛都被包裹起来,静得没有一点声响。唯一能穿墙而过传到她耳朵里的声音,是宣礼员召唤信徒做祷告的沙哑喊声,偶尔传来的拖拉机的哐哐声,还有不常听到的马车经过时发出的嘎吱声。
玛丽感觉这种寂静好像跟自己有关――也许是在那个茅棚里发生的可怕事情带来的后果。但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因为一个年轻女孩发生的事,全村上下都变得悄无声息了吗?
玛丽揪了一把毛毯。这当儿她蓦地明白过来。村里的人是在等着她完成自己的义务。不光是她家的人,全村上下都在静静地等候她解决问题。一旦她悬梁自杀,一切就又会复归正常了。村民们就会又回到他们每天都习以为常的事情上去――买东西、洗涮、祈祷。街道上又会响起孩子们玩闹的声音。和在她之前遭到玷污的女子一样,玛丽不再享有活下去的权利了。这就是朵安一直要告诉她的事情。朵安脸上带着这样的意味,同样的意思也体现在家里和村里异样的安静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让玛丽感到心寒。她感到了自己对每一个亲友的责任――父亲、伯父、姨妈,还有帮她来到了这个世界的接生婆古力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