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的粗咔叽布料军装在严寒的天气里穿了很多日子,这会儿正搭在火炉边烤着呢,冒着热气,弄得屋里一股酸霉味儿。洗了衣服晾在外面是不可能晾干的。外面天寒地冻,一搭出去立马会冻成冰棍。床单搭出去会冻成一块硬板,像船帆一样在寂静的伽巴尔山里招展。所以士兵们老是把湿床单裹在身上用体温温干。至于羊毛袜子,被漏进靴子里的泥水浸泡得早掉了色,他们一般是睡觉时贴身放进内衣里捂着,到了早晨,袜子就捂干了。
西玛尔从床铺上跳下来,光脚摸索自己那双熟悉的半高筒坚硬靴子。找靴子用不着低头朝床下看,凭脚的直觉就能找到。这双皮靴很沉,由于湿了晾干反复无数遍而变得橡树皮一样坚硬,但它是军旅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士兵们已经习惯了脚下那种冰冷,慢慢透过厚厚的皮革,把腿脚冻得麻木不仁。随后在火炉边暖过来时那种钻心的疼痛,更难忍耐。他们的库尔德工人党对手没有战斗靴,只穿那种薄薄的廉价胶鞋。
士兵们发现,他们在战斗中打死的游击队员,穿的是同一种轻便运动鞋。这鞋在崎岖的山地行走很快捷,却挡不住霜雪严寒。虽然面临各种艰难危险,但生命还在继续,和打死敌人或被敌人打死比起来,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就显得更为重要了。
不过,尽管要弄醒屋里这二十几个疲倦的年轻人,没有那么容易,但西玛尔还是尽可能轻轻挪动。他不能肯定他们当中谁能活过明天白天,谁又会死去。明天晚上,有些床铺就会空着,现在床铺的主人就会躺在雪地里流尽鲜血,不是中了枪弹倒下再也起不来,就是被地雷炸得粉身碎骨。
西玛尔系鞋带时,火炉边那个站岗的士兵用询问的目光瞪着他看。
“我拉肚子。”西玛尔说。士兵们常得这病,原因是太累,或者是饮水有问题。这是个到外面去的适当借口,好过说要去洗淋浴。
西玛尔把军装上衣往身上一披,就穿着内衣和长内裤出去了,粗糙的靴子把光脚磨得生疼。他听见外面狂风怒号,横扫山谷,席卷雪峰,仿佛播放着一曲属于一个无情世界的背景音乐。西玛尔刚来这儿的时候,这种声音让他感到害怕,现在他听了觉得很自然。两年之内,对这荒山野岭非常熟悉,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坚如磐石的突击队员。
走廊里冷飕飕的空气吹在皮肤上像刀割一样。他快步走进卫生间。这儿虽然算是房子的主要部分,但是火炉的热力已经过不来了,走廊和卫生间里冷得就像在外面的山里。他冻得浑身打战,想控制都控制不住,哆哆嗦嗦脱掉内裤,把一半结了冰的水桶倒扣在自己脑袋上。他几乎尖叫起来,感觉好像自己的心脏几乎变成了冰块,但他咬住嘴唇控制住自己,没有叫出声来。雾气从他周身飘起来,他顾不上牙齿不停打战,仔仔细细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一遍,特别是向诱惑屈服的那一部分。他的牙齿直打战,但良心洁净了。他没有违背他那威严的、荣耀的、受人尊敬的父亲给他的戒律。他避开了罪恶,根据伊斯兰教法律做了该做的,为此感到心满意足。他毫不怀疑父亲是位圣徒:听从他的教导,能保证在今生和来世走向幸福。
西玛尔用自己带来的小毛巾擦干了身体,穿上衣服和靴子,又回到寝室区。刚一开门,他一下就感到置身于一团融融暖意的包围之中。炉旁的哨兵见他头发湿了,冲他笑了一下,不过什么也没说。这事在大伙儿身上都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