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Slowly
北京燕山出版社1.原来你也在这里
冷然坐在钱熙源对面,咖啡店的沙发很舒服,但她还是不断调整姿态,好像屁股底下有蚯蚓在乱窜。两人都有些紧张,一场目的明确的相亲活动,竟然变成了老同学十年再聚首。冷然淡妆素裹按照规定时间来到规定地点,戳在对面的居然是一张身份证复印件一样冷硬的脸。更可怕的是,一秒钟的记忆检索后她发现,那人是她小学同学。律师钱熙源,名校毕业,有小房小车,步伐稳健,前途无量。搞了半天,介绍人嘴里的香饽饽竟然是换汤不换药改了名字的老相识。小学毕业后再无来往,认识了十几年,也断了联系十几年,四目相对,竟然都在瞬间认出了对方。该死!受不了妈妈的胁迫勉强出来相亲,却落得和小学同学一起搅动咖啡勺的惨淡下场。
“你果然是冷然!”已更名钱熙源的钱源先开了口。
“什么叫果然是啊?我本来就是。”冷然有些惊诧地打量着对方。
“听到名字的时候,我琢磨,竟然跟小学同学同名。没想到,竟然就是你。”
“我听名字倒没觉得是你,没想到你小子还改名了!”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爸找人算的,说加个字比原来的好。”
“那我就按照算的来,别揭你老底了,也叫你钱熙源,哪个吉利叫哪个!”
“随你便。以前的名字很多年没人喊了,叫一叫挺亲切的。”
“得了,熙源同学,别给我搞特殊。”
1.原来你也在这里00慢慢爱00随便聊了几句后,两人都感到几分不自在。眼前分明旧时友,心底却似外来客。多年未见的小学同学,挥别时还是初涉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再相逢竟成了老大不小的相亲对象。
冷然一直对钱源没什么好印象,就算他现在变成了钱熙源,也依然没有。他是在小学四年级转学进入冷然班级的,说一口不知是哪里方言的拐弯抹角的怪话。据说他是土生本地人,因为跟随在异地工作的父母,没有土长,所以有点南腔北调。初次听到他七扭八歪的普通话,全班哄笑。冷然依稀记得,他黑着一张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脸,表情诡异,漠然地自我介绍,像个面瘫。
“我叫钱源。”他说。
“什么?屈原?”钱源后边的介绍还未送出口,冷然就大骇地发问。她听错了。
“是钱源。金钱的钱,源头的源。”钱源恨恨地瞪了冷然一眼,有条不紊地解释。
这大概是两人小学期间唯一一次对话。冷然与钱源可以算是素无往来。她觉得他就是个怪胎,不是高手但还挺沉着,不庸俗但是很讨厌。话说他当年长着一张死脸,很没惊喜的是,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如今他还那样。他的脸常年缺乏表情,像一枚忘记装火药的手雷,永远沉寂,压根没有爆炸的可能,打死也不会眉飞色舞。若妄图以神态来推测他的情绪,实在是比蜀道还难,几乎难于上青天。他的脸顶多算是有显露表情的线索,但是极难捕捉,尚未点到就为止了,你永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若谁想锻炼察言观色的能力,拿他当分析对象,不出三天准会把自己搞得疑神疑鬼。或许蚊子想叮他,也一定会三思而后行吧。他成绩非常好,但是上课从不举手发言,在那个凡是尖子都积极发言的班级,显得最莫测。有一次老师要求背课文,大部分同学只能流利地背出两三句,后边不是磕磕绊绊就是颠三倒四,还有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轮到钱源时,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张口就来,几乎没有喘息,压根不打磕巴,说时迟那时快地背完了。如果不是普通话超不标准,简直让人怀疑是机器。那种非人的流利给冷然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至于她上初中背“羊羔羔吃奶眼望着妈,小米饭养活我长大……”,满脑子白羊肚手巾,却想不起顺口溜,拼死拼活只叨咕出三四句,被老师罚站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地想起他。那种笨蛋,让背就背,拉磨的驴一般,一张过于懂事麻木百毒不侵的脸,怎么看怎么不招人待见。他总是能按时完成任务,那种不出汗的坚持不懈,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愚公转世。他不调皮,偶尔犯错误,也犯得匪夷所思。那次集体打预防针,校医让同学们脱衣服,脱到背心去前边排队,还特意嘱咐不许扯领子把肩膀往外掏。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脱,只有钱源不管不顾,坚持把肩膀往外掏。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绿棉袄,忍者神龟般冲到队伍的最前面。那行为看起来简直像叫板,你不让掏,我偏要掏。校医暴跳如雷,推搡着把针扎在他掏出的胳膊上,然后像没他那个人一样,逐一给其他同学打针。他把着掏出的胳膊,扎着针,若无其事站在校医旁,一脸无所谓,如同不可救药的痴呆。到所有同学打完了,才给他推药。他没表现出哪怕一点畏惧或者疼痛,好像针一直扎在别人胳膊上。他简直就是一棵树,砍几刀,刻几个字,也听不着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