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头,顺着声音方向看到有个扛着相机的男人正站在采访的人群最外边朝我看。他身上那件浅灰衬衫领口往下两颗扣子开着,两只袖子边朝外妥帖地卷起,亚麻色长裤下面是一双有点脏的板鞋;小麦色皮肤,细碎的短发遮住额头。一见到这张脸我就立刻傻了。
他似乎是朝我笑了笑,继续把脸搁在相机后工作。我很恍惚地环视拥挤的人群和空了一半的秀场,开始怀疑刚才看到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幻觉;一低头,看见自己手上拿着一张刚才偷偷捡来的、还有半个清晰的脚印的资料……
那天祁齐抓拍了不少好图,我跟Kelly在新闻中心修图、发稿一直到凌晨一点。当时就剩我们和一门户网站的时尚频道两家媒体没走了;祁齐这家伙自来熟得很,一边倒腾照片一边胡乱聊天,这才两小时不到就让我们在场的全聊成老熟人了。完事之后大家又冷又饿,决定一起去吃火锅;我们五六个人起身往外走了没两步,就又听见前边祁齐那个大嗓门在跟人打招呼:“怎么着哥们,等我呢?一起吃火锅去啊!”
“想蹭一回你的车不容易啊,等到现在。”被祁齐叫“哥们”的男人笑着回答,他穿着浅灰衬衫和亚麻色长裤,脚上的板鞋有点脏。
祁齐嘿嘿一笑,回头跟我们说:“介绍一下啊,我的合伙人兼室友,林非。刚毕业那会儿这小子跟我一起睡过地下室。”
“看不出来啊祁齐,当年还亲自睡过地下室?”跟咱们同路的一编辑挤兑他。
“那是啊,要是当初没有咱俩一起睡地下室的革命情谊,哪来今天的工作室啊?”祁齐一只手挂在林非肩膀上,两人的背影在夜色里有种失真的亲切。
我曾经想过再回到北京也许会遇见他,但从没想过是这样的场景。我以为当我们再见肯定已经是很多年很多年之后,久得变成了两个拥有一些共同回忆的陌生人;一直到今天才发觉这四年的时光其实并不久,甚至还不足以让彼此感到陌生。
发呆中听见林非的声音:“听顾昕说你毕业后回家了。什么时候回北京的?”
“刚回来不到一年。”我笑笑。
Kelly见这状况有点吃惊:“你们俩认识啊?这么半天都不见聊天呢。”
“我……近视,刚离那么远都不敢确定看错没有。”我借着夜色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毫不含糊地瞎掰。
林非倒是很坦然,接上话:“我也看了老半天才确定,都有四年多快五年没见了吧。”
“行啊你,每次一遇见美女就发现又是你老熟人不是?”祁齐在一边故意调戏他。
“这绝对是人品问题,你们羡慕不来的……”
一群人说笑着走到了停车场,林非在车门边递给我一张卡片,“换个名片。”我伸手进包摸索了半天才摸出名片给他,发觉自己手指一直在微微地抖。那一秒钟我闻到他衣领混合了Salem烟味的淡香,条件反射般地皱了皱鼻子。他用的还是Blue Jeans。
车上林非坐在副驾驶位,一直到吃完饭我们都没有再单独交谈。有祁齐的地方总是闹哄哄的,他身上有种奇异的能量,能让人感觉到此时此刻活着就是为了开心,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整座城市都陷入了黎明之前微妙的沉寂。我拉开小阳台的窗帘,看到玻璃上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北京的深秋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我感觉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这里也从来不曾真正接纳过我。它的包容是假象,时时提醒着我:我可以拥有一切,也可以看见现在或曾经拥有过的一切,而这一切却终究会全部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