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思言时代(6)

打坐本身是有用。我也静坐,我的静坐功夫不是外界教我的,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呼吸,我可以脑子一片空白,一般初学打坐的人做不到这一点。这是在芝加哥开刀的时候,自己学出来的一道功夫。这说来话长,有个新西兰人在芝加哥教体育理论,他要研究一个人脑波显示跟行动的关系,就找我,因为我是病人。我一辈子不能跳,不能跑,他要看我脑子想的跳和跑,脑波显示是什么样。说出来容易做出来难,没有可以观察的底线,怎么做?我们俩就一直在搞这个底线,搞到后来是用慢板的音乐,排除脑中的杂念。最慢拍子的音乐是《圣母颂》。我们先由《圣母颂》开始,再减到打拍子:哒哒哒。然后简化到“天下太平”四个字:哒哒哒哒。只要我一想到“天下太平”四个字,呼吸自然就静止,脑中就空了。这一套是打坐的人做不到的。等我的脑中到了底线,他再衡量我的空想跑跳动作的曲线。我和打坐的人讨论这个问题,也和医学界的人讨论这个问题:脑子静空半小时绝对是好事情。你的所有思维排空,脑子可得到休息。至于丹田呼吸,那是腹部用横膈膜鼓气,是帮助小肠蠕动,能帮助排便。脑子静空半小时,肚子蠕动半小时,排便顺畅,脏东西出得快,身体越来越好,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曼丽是我的救星

三十二岁到四十岁之间,我在台湾很辛苦,经历惊涛骇浪。我母亲常常不放心,觉得我在外面会一下失踪掉。那个时候特务不得了,无所不在,拆我的信,跟踪我,我到殷海光家,我跟曼丽交往,他们都盯着。

在台大,人家都看得出钱思亮校长是在培养我。钱校长是聪明能干的人,用心教导我,让我在不同的委员会历练。基本上,台湾的大小事情我都摸出来了。有一次他跟我讲:“你是不错,我们都欣赏你,喜欢你。但开会时,你要记住一点,你别一开口就把结论讲出来了,三个钟头绕完了绕回来还是一个结论,没有人喜欢你。等人家讲完一半,众说纷纭,然后你把结论理清头绪,每人都佩服你。”这一教诲,我谨记在心。

当然,有些同事的心里不服。王世杰、李济之、沈刚伯几位长辈也明白,枪打出头鸟,乃是人之常情。嫉妒不但是因为位置,我平常做事太直率,被人家说成是异类了。

由于我常被上司派遣,参与国际学术合作事务,外国朋友不免视我为同等的工作伙伴。这些人物,大多年辈较高。在国际场合,他们也会与我平等起坐。在别人眼里,尤其在同辈的中外学者眼里,不免以为我是过分僭越。有些年岁较长的学人,更是心有不平。这一类的事,今天都已过去,但在当年,却可以引发风波。总之,我的师长们好意栽培,我却必须承受“揠苗助长”的后果。往事如烟,今天不必再提。只是,我当时的日子,其实不好过。

我是酒肉不来,麻将不来,闲谈不来,别人以为高傲,其实是我不喜欢这些东西,我不会喝酒,不喜欢应酬吃饭,我的手怎么搓麻将?我办院里、系里的事,两边够忙了,白天办那些事情,晚上要看书。时间根本不够用,哪来时间应酬?

我的薪水在史语所拿,台大是兼任,这叫合聘制,当时合聘制者只有李济之等人,年纪轻的就只有我一个。在史语所里,李济之先生非常器重我,但是得罪了屈万里,他本来是李先生的副手,那时候没有副所长,李先生托他办事,我一回去,李先生就让我办事了,他一直心有不爽。后来我出国,屈万里接任所长以后,名里暗里,常有令李济之先生不舒服的动作。总之,那几年内,我的情形,外面风光,内里有苦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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