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辅仁中学之前,我受的教育不在系统知识范围之内,随机抓到什么读什么。辅仁中学对我的帮助极大,学校里最好的学生组织小班,选课制度不像现在一年级选课用一样的书,是跳跃的。他们把我分到小班里,抽调最好的学生彼此学习。但是这个小班不是因我而设,本来就有了。我们小班十来个学生,我进去时程度最差,因为我底子一直不好,由他们带我到一定地步,很快我也跟得上了。高中三班,淘汰率很高,等到考大学时进的都是全国最好的大学。
语文和数学只要摸上路的话,很容易学,天下最容易学的就是数学,因为数学没有例外,最怕的就是有例外。像化学、物理也有例可循,也很容易学。在学校里,班上办壁报,有补白的地方,就让我去写。我们几个同学都会写,我会写并不稀奇。辅仁中学使我从不成系统的学习,变成有一套系统,只有自由制的中学才可以这样。以前看到翼云能去读书,我当然很羡慕,进入辅仁中学,我也如愿得偿,心里好过多了。
在辅仁中学时,沈致平先生、裘维霖先生给我印象很深,我当年受这两位先生益处甚多。我们的老师都能兼教别的课,堪称全能,真是了不起。他们有能力在大学任教,但是他们宁可留在无锡教家乡的子弟,真是全心全意奉献。
杂读群书
我小时候读书甚杂。我父亲读什么书,我就跟着读什么书,像宋朝的名臣奏议《东莱博议》。开头莫名其妙,慢慢也就看懂了文言文,我父亲把文章分析给我听,对我很有帮助。
我最早看的书是武侠小说,因为我舅舅在看,我和我弟弟也拿来看。武侠小说是碰到机缘就看,著名的武侠小说,我没看的不多。我十来岁就开始读《史记》,父亲说:“你别老看武侠小说,好好看看《史记》。”《史记》写得很好,有感情,司马迁是“一家之言”。《史记》里加了很多合理想象,《左传》更是如此,哪里有夫妻夜里商量事情,作者都知道?不但中国史书如此,西方英雄传也是如此。
抗战时,我读了一批报刊,像《大公报》、《观察》、《时与潮》,还有旧的《东方杂志》。巧得很,我们在重庆住的地方是申新纱厂的产业,舅舅住在楼下,书房有很多杂志,有整套《东方杂志》,也有梁任公的全集。我有父亲和舅舅的书报可读,从那时候起,我养成了每天看报的习惯。
我父亲也不是有系统地教我,其实是随机指点,比如他听BBC,了解欧洲的战局,会讲给我听,因为我听不懂英文。他把地图挂在墙上,告诉我战争打到哪里了。他要找听众,我是唯一的听众。
我父亲完全是受英国教育,我的英文不是他教的,是到了辅仁中学才学的。之前我只懂ABCD,辅仁中学英语教法真是好,有一半教材是用英文写的。沈致平老师教得好,他不背文法,不背课文,讲句子结构,讲文章结构。他一上课,在黑板上写一个字,随意点了学生,从一个学生一个名词,再到一个学生一个动词,加个形容词,加个副词,一路就衍生成一篇文章,一堂课可以教出很多东西。对话无所谓,我们是阅读和写作为主,一般阅读的是翻译本,像莎士比亚的、傅雷译的东西,非常自由,顺着你的性子自己发展。我们十个人的小班,某一个人有哪一项强项,他要负责教别人。我们高二时,老师就晓得:你们这几个人已经超过高二的程度,暑假时就做高三的功课。我始终觉得高中教育要不了三年,怎么与人相处,怎么与人合作,这是最要紧的,知识方面其实很容易。现在的教育有点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