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我们许家是士大夫世家,在乾隆年间从福建搬到无锡,一代代都有读书人。太平天国之时,许氏大宅被太平军据为王府,家境一落千丈。我祖父艰难困苦地挣扎,出去做“幕”,就是师爷,维持生活。
我父亲伯翔公(讳凤藻,1891—1953)出生时,家庭贫穷,十四岁时考上南洋海军学堂,这是曾国藩在南京按英国制度办的学校。我父亲读书时,每次暑假就把用剩的蜡烛头带回家里用,每个月的膏火资,都省下来贴补家用。
我父亲受到英式的海军教育,十八岁一毕业就做炮艇副长。船在武昌城下时,辛亥革命爆发。他们几个年轻的军官,对清朝政府不满,武昌枪声一响,就归属革命了。那时海军奉清政府之命,萨镇冰带船往长江上开,准备到武昌去镇压。武昌附近的江防舰队通知萨镇冰:“我们都是你们的学生,你们的部下,我们在上游,你们在下游,如果放鱼雷顺流而下的话,情况不妙,请你们不要上来。”萨镇冰就不上来了。
我父亲二十岁时就在民国的海军工作,一直工作到1928年左右。我父亲一生有两桩很得意的事。第一次世界大战快结束时,他带一条小军舰,缴了德国人在青岛的两条军舰。因为德国人回不了家,再这么耗着也没辙,他就缴获德国军舰,不让海盗抢走。另外,一条海参崴俄国军舰带了若干财富逃亡,他在海上拦截住了。所以,他用一条小船替中华民国海军挣了三条船,这算有胆有识了。
我父亲虽做武官,却有文人修养。一方面受到家里的传统教育,一方面受到英国绅士风度的熏陶,所以他的人文学术素养很高,历史、地理、文学功底都不错。
孙中山先生将总统位子让给袁世凯了,他说要巡视江防,就是坐我父亲的大船。船名为“联圻”,我父亲是副长,因为舰长请假,所以我父亲陪着孙中山先生,上游到宜昌,下游到浙江海面,东边到连云港,陪他看江山的形势,指点江山!我父亲向孙中山先生建议:海军的基地不能像北洋军队那样布置,要设在浙江的海外,就是象山港,那里港阔水深,岛屿很多,扼守长江口,南下可以制约南洋,北上可以制约北洋。后来孙中山先生写《建国大纲》,就将海军基地选在象山港。
孪生兄弟
北伐胜利之后,中华民国海军等于半独立的形式,司令部放在上海,也不南,也不北,不给军饷,得自己想办法筹饷。以前有一个筹饷的办法,把将官分配到海军掌握的第二等的海关,第一等的海关由英国人掌握,不让中国人插手。我父亲就被派到厦门任海关监督,厦门收到的“关余”,就是缴付对外赔款数额后的余款,用来维持海军的费用。我在厦门出生就是这个道理。
1930年,我在鼓浪屿出生,出生的房子就是现在厦门大学的宿舍。我三岁就离开厦门了,没有什么印象。后来,我回去看过,房子比原来差远了,住太多人,糟蹋掉了。我出生的医院也找到了,是传教士的医院,就在渡口旁。
我出生时手脚是弯的,成长后肌肉不发达,需借助双拐行走。孪生弟弟许翼云则健全。双胞胎这种例子太少,现在有一种假定:胎儿在发育过程之中,如果母亲的营养不够或者健康不佳,某一个阶段该发展的东西不能发展,我就是在一个阶段肌肉没有得到发展。因为两个人拿一份营养,胜者拿大部,弱者拿剩下,所以我不够,我弟弟够。上帝的安排很好,两个人至少有一个得到健全。我和弟弟出生时,我父亲三十九岁,我母亲章舜英三十八岁,双胞胎这样也是高龄产妇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