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跪在坟茔前,涕泣道:父亲,不除水患,我实无脸见你。二十年之志,全在此一举。成了,我自当前来祭拜;不成,我愿在你坟前自尽,陪你在九泉之下,总不会让你再寂寞。愿你在天之灵保佑我。
说完,他用镐头割破食指,在一块空白的绢上血书道:不平水患,天地难容禹为鲧子。
治水的思路禹已非常清晰。
他只需修正鲧的两个错误,一是太急于求成,二是不吃苦耐劳。太急于求成,才会上天盗息壤;不吃苦耐劳,才会惧怕疏川挖渠。
有些事情分析不辛苦,做起来才辛苦。知道怎么做和愿意去做是两码事。
禹回头望了望一个满脸泪痕却正紧咬着苍白嘴唇想努力不哭的女人。女娇,禹的妻子,刚结婚四天。
禹心头一酸,却决然地扛起镐头昂首而去。女娇挎着一个大包裹紧随其后。
出了门,禹向东,女娇却向西。
禹向东是为了治水,女娇向西是走向一个茅屋。禹花了三天时间为她搭建的。
府邸已不再属于他们。那个承载着女娇四天新婚甜蜜和温暖的舒适而安逸的家。
禹已把所有家产悉数变卖,钱全部捐于治水。所以,他的妻子只能漂泊。
国家治水却并不缺钱。舜知,禹也知。
天下人备受鼓舞,他们看到了禹的决心。舜笑了笑,他更看见了禹的信心。
舜知道,又一个政治天才横空出世。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禹亲身走到洪泛区时,他还是被惊呆了。奔腾的浊水怒吼着翻着煞白的浪花,声如裂山开谷,势不可挡。遇到阻隔,急流瞬间化作漩涡,盘旋着,撕咬着,冲毁一切,淹没一切。
水面上密密麻麻、正顺流而下的,是泡至膨胀的各种腐尸、连根的大树、纠缠的枯枝叶、房梁、门板、衣服、被絮、锅盖、农车、烂稻草、半倾的船、惊恐的家禽、嗡嗡逃窜的水虫,它们在水面上相互碰撞激荡,夹杂着孤零零趴在树梢或蹲在屋顶的男女老少的惨烈呼救声,混成了世上最惨不忍闻的奏鸣曲。
没见过洪水的人想像不到这一切有多么残忍,见过者无不潸然流泪。
除了禹。
他挥了挥手,脸色铁青地领着站在身后悲怆泪流的部下向上游走去。
每个人都握紧手中的镐头,他们发誓要大干一场,把河道拓宽,宽到能化解掉洪水所有的咆哮,让它像兔子一样温顺,只给人类造福,而不带来灾害。到了上游水势稍缓处,禹却让每个人扔掉镐头,拿起铁锹。
他现在不要拓渠,而是筑坝,日日夜夜地筑坝。
和他父亲当年的做法异曲同工。
当四岳惊恐地把这个消息告诉舜时,舜正在品茗,静静地听,像听一个故事样,脸上始终是自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