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性理论探究
这两个不同寻常的故事可以做多种解释,或者换种更严格、更精确的说法,是有多种解释的途径。随机性理论认?,这无非是两个普通事件,迟早要在某人身上发生,因此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有趣。超自然理论会诉诸指引星和幸运数。心灵理论对威尔·惠斯特事件无可奉告,但会把蒙特卡罗历险解释成预知力或念动力。以上的第三种理论得到了罗伯特·拜耳博士的拥护,尽管拥护中也不乏怀疑。他指出,某个数字在轮盘赌局中接连出现五次,这个现象非常罕见。它固然可能是随机的,但在他看来,还是相信它是查尔斯·威尔斯一手造成的比较容易。拜耳猜想,威尔斯之所以能“火”起来,并三胜庄家,是因为迸发出了强度奇高、却又非常短暂的心灵能量。
同时性理论给?的解释完全不同。这派理论认为,威尔·惠斯特和查尔斯·威尔斯的经历肇始于物理宇宙的某种神秘、少有人知、但完全自然的特征。这种特性是一股使得物以类聚的力量。它能拉拢相似或互相关联的事物,或置于同一时间,或置于同一空间,或两者兼顾。它让事件同时发生,并形成有序的模式,也就是说它制造了巧合。
换言之,这套理论认为,目前大众理解的那种普通的随机性定律是有疏漏的。如果有两个人像两位威尔·惠斯特那样,长得差不多,名字也一样,那么两者相逢的机会就会大于马丁·加德纳式的概率。至于查尔斯·威尔斯的那种运势,同时?理论认为,它们其实比随机论者认为的更加精确,某种程度上,也更能预测。
在随机性理论看来,过去的随机事件对将来的随机事件是没有影响的。这和梅杰·瑞德那种“好运开始,就该大赌特赌,因为运势多半会继续”的想法抵触。随机论者认为这种想法毫无道理。两相比较,同时性理论则会赞同梅杰·瑞德的部分想法。同时论者会说,我们之所以会有运势,可能是因为某类事件被聚拢到了一起。冥冥中有股巨大的推力制造出有序的模式,而威尔斯之所以能赌赢庄家,连中五个“5”,这股推力多少有些功劳。
同时性理论是所有运气理论中最叫人丧气的,因为我们很难明白所谓的“聚集”是以何种方式、通过何种媒介进行的。而许多同时论者根本懒得解释,不予配合。他们说:“我们能观测到如此这般的事件,但光凭现阶段的科学,还无法理解这股力量的性质。”他们指出,我们对宇宙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宇宙里有将空间内外翻转的黑洞,有逆着时间运动的亚原子粒子,还有许多在日常经验看来光怪陆离的现象。这股让事件会聚、使其同时发生的力量就属于这类现象,未来可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但在那之前,必须保持神秘——不用解释,只要忠实记录,低头承认即可。
有这么一位数学家,他是同时性理论的先锋,提出理论后又故意不做解释。他就是17、18世纪之交的法国人皮埃尔·雷蒙·德·蒙特摩尔。今天,蒙特摩尔的名声比不上他的一干同乡和同行,比如皮埃尔·德·费马和布莱士·帕斯卡;相比同时代的朋友艾萨克·牛顿更是无名小卒。蒙特摩尔继承了费马和帕斯卡开创的概率演算,并将其发扬光大。不幸的是,他在41岁就死了;同样不幸的是,他的那些论文和笔记都在法国大革命的尘嚣中不知所终。
弗洛伦斯·大卫博士是伦敦大学的数学教授,也是一位想让蒙特摩尔的名声重见天日的现代人。她对概率论做了一次愉快的溯源,结果写成了《游戏、众神和赌博》一书(Games, Gods and Gambling),她花大篇幅介绍了蒙特摩尔的想法和他奇异短暂的一生。书中不乏疏漏:在蒙特摩尔思想的形成中,有一些因素产生过深刻影响,比如,讲求实用的数学和崇尚宗教的神秘主义在蒙特摩尔身上兼而有之,它们互相冲突,又互相联系,奇怪的是,大卫博士似乎对这些因素无动于衷。蒙特摩尔是个异常虔诚的男人,在巴黎圣母院做过一段时间修士,还总是在他热爱的数学中发现神的手笔,他对各种巧合以及超长运势特别地好奇,因为在这些情形下,事件并不如预料般随机发生,因而无法用描述普通概率的数学理论给出解释。最后他放弃努力,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确切地说,万事都不仰赖几率。对自然稍加研究就会明白,造物主的行事平顺均匀,处处体现着无穷的智慧和无远弗届的预知。因此,要给‘几率’二字做出符合真知的解释,就必须认同万物受制于特定规律的想法;我们之所以认为某事有赖几率,无非是因为没能见到其中的自然因果。只有做了上述界定,才能说人生是臣服于几率的棋局。”
蒙特摩尔英年早逝,死前还有了个新想法,认为数学家发明的概率定律中可能隐含瑕疵。这些定律写在纸上无往不利,可一旦用于日常生活,效果就得打上折扣。它们看似符合逻辑,但或许也因此包含了最深刻的错误;因为“逻辑”本身就可能含有基本错误。“逻辑”毕竟是个人造概念,这套法则在地球上还管用,但在宇宙中就毫无用处了。诚如数学家库尔特·哥德尔所言,这些逻辑漏洞我们可能永远发现不了。假如基本的逻辑体系真是错的,那就不可能凭借错误的逻辑找到逻辑的错误。这样一来,我们就会永远陷在包含疏漏的观察和思考中无法脱身,而对于运气的思考也必然带上瑕疵。
奥地利生物学家保罗·卡默勒可能是给这种异常概率命名的第一人。他将其称为“序列性”(seriality)。卡默勒对这?问题的思考多是在1900年~1925年间发表的,他对巧合不单是感兴趣,简直可算是痴迷。他在一本日志上记录了自己遇见的序列性事件,时间从二十来岁一直到四十岁。比如,一天早晨,他恰好对一种相当罕见的蝴蝶来了兴趣,于是在教科书里查了查。当天下午路过一家书店,橱窗的显眼位置放着本书,封面上画的就是那种蝴蝶。到了晚上,他又见到了这种蝴蝶,这次是亲眼所见,在一片田地里。
卡默勒认为这类巧合相当重要,觉得其中体现了某种未知力量,它使同类事物聚集起来,让事件一齐登场,而非随机出现。他认为自己的想法值得聆听,但愿意聆?的科学家并不多。人们大多把他当做怪人,还有人怀疑他的序列性事件日志有虚构的成分。这个指责没什么根据,但卡默勒后来的遭遇对他的理论相当不利:他于1926年卷入一桩丑闻,被指伪造科研证据,最后在绝望中饮弹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