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秒钟,我突然觉得无边的寂寞笼罩了我,我感到如此孤独。我就像家里的一个毛绒玩具。其它毛绒玩具都被我塞到柜橱里的隔架上(我考虑到我年岁不小了,不想每天厮守那些它们),每天亲亲热热,而它则掉在墙壁和柜橱的夹缝间,孤零零地与黑暗为伴,我也始终懒得把它取出来。
随后,一种更加可怕的想法进入了我的脑海:要是乔兰妮计划在这里顶多再住一周呢?别的人各忙各的,到时候,偌大而陌生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一个,那我该如何是好?我简直不愿多想了。
我不再拼命地咬自己的嘴唇和舌头了。我眼睛直勾勾地向前看去,有些呆滞,有些茫然,有些失神。上帝呀,要是我被他们合伙欺骗了怎么办?要是我住在这里的时间,其实不是一周,而是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那我该怎么办呢?
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我告诉自己。不要神经兮兮的,不过是一个礼拜罢了。
忽然,我听见厨房发出了一种撞击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良久,这使我微笑起来。我很想知道,那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又出现了怎样的骚乱?厨房是否比以前更加混乱不堪?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家庭里的混乱景象,是一种难得的调剂,它们至少可以让我忽略一个事实——我的父母似乎都不想要我了。我要是让自己过多地想这件事,就无法保证我能够挺过去,所以我屏住呼吸,凝神倾听,期待着听到更多的声音。可惜,那边又寂然无声,风平浪静了。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裤子。我注意到了一处不太美观的污迹,这是一处油渍,恐怕它再也洗不掉了。我耸耸肩,站起身来,向厨房那边跑过去,我非得看一看,就在刚才,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小规模灾难。
一周过去了,我妈妈把我从大夫家里接了回去。她迟到了一天。当时,我并没听到令人激动的敲门声,没有享受到一双手臂拥抱我的温暖,没有体验到令我窒息的亲吻。她只是把灰色小货车停在房子旁边,坐在车里等着我。我不知道她在这里等了多久,我只是看到一辆车停在前面。我注意到那是妈妈,所以飞快地跑了出去。
“你终于来了!”我大声喊道。我从房子里跃出,光着脚板跑出去。我跑过了肮脏的前院,跑到街道边上。小货车的窗玻璃一直紧紧关闭。
她的眼睛继续盯着前方,尽管我用了老半天时间,使劲敲打车窗玻璃。
小货车的尾气,不停地喷溅到马路牙子上。它看上去脏兮兮的,而且疲劳不堪,发动机的轰鸣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从车里掉出,掉到马路上,一命呜呼。
我再次敲打着车窗,我妈妈终于眨眨眼睛,扭过头看着我。她把车窗慢慢地摇下来,把她的脑袋探了出来:“你想去阿默斯特吗?你不想带上自己的东西吗?”她的话语冷冰冰的。
我转身跑回去。我注意到房门敞开着。我想这没什么关系,会有人把它关上的。我也不在乎自己赤着脚,不管怎么说,在阿默斯特的公寓那里,我的鞋可多呢。我从小货车车前绕过,跑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忙不迭地爬了上去。
“你们到哪里去了?结果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当我妈妈开车离开芬奇大夫的家,驶向阿默斯特的时候,我连珠炮似地向她提问问题。
她没有回答我任何问题,眼睛只是盯着前方。不过,她的注意力不是前面的道路,她也没有看小货车的后视镜,没有点上她喜爱的摩尔香烟。那么,她为什么那么沉默,她在想什么呢?
她终于回来接我了,就像她对我保证过的那样。
可是,这些天来,她究竟去了哪里?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和芬奇大夫一家人接触得越多,就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变化,而且速度惊人。我像是一包速溶咖啡,而他们就像是热水。
我不再穿双面针织的裤子了,我穿上了维基的一条陈旧的牛仔裤,是纳塔莉在衣服烘干机旁边的一大堆东西里找到的。我不再尝试各种涂料,让头发变得光滑和平整,相反,我任由它看上去有些弯曲和凌乱。“你这样看上去更好些。”纳塔莉说,“你真的很像blondie 乐队的那个敲鼓手,很潇洒。”只是几个月的时间,我却感觉像是长大了两岁,我喜欢这种改变。这个家里有如此大的自由度,人人都是那样宽容而随和。他们对待我的态度,根本不像是对待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