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了芬奇大夫。
当我的家庭气氛由单纯的彼此憎恨,转化为潜在的谋杀血案的时候,我的父母不得不寻求心理大夫的帮助,芬奇大夫由此走进了我们的生活。他可太像圣诞老人了。他有一头茂密的白发,嘴巴上有一圈浓密而滑稽的灰白的胡须,白色的眉毛就如牙刷刷毛一样厚重。不过,他不是穿着有白色皮毛的鲜红的袍子,而是穿着褐色的涤纶裤子和领尖钉着纽扣的短袖白衬衣。不过有时候,他真的会戴上圣诞老人的帽子。
每个星期六,我都会坐着褐色的道奇·阿斯彭牌小货车,和我的父母去北安普顿市芬奇大夫的诊所。我们一声不吭地坐在车里,偶尔我妈妈会发表意见,说是有粪便一样的味道,从我父亲的耳朵里释放出来。有时候,爸爸提醒妈妈,说她是一个可恶的婊子,除此以外,他们一句话也不说。
治疗持续一年多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爸爸妈妈的关系越来越糟,而不是有所好转。我爸爸愈发充满敌意而且疏远,他喜欢呆在地下室里,似乎只对放在那里的棱角粗糙的金属物着迷,而我妈妈却越来越像一个疯子。
我说她像个疯子,不是说她喜欢把厨房的墙壁涂成深红色,这不算什么事儿。她喜欢时不时地打开煤气炉,默默地看着火苗发呆;她喜欢把牙膏当三明治咽下肚子,说她自己是唯一的上帝,这些使我相信,她在发疯的道路上越跑越远。以前,她可以站在阳台上,点燃柠檬味道的蜡烛,但起码,她不会把蜡烛吃下去——如今,这样的情形一去不返了。
每周一次的治疗也结束了——如今,我妈妈风雨无阻,几乎每天都得到芬奇大夫那里看病。
我父母的离婚是爆炸性的,因为他们所有的关系全部炸得粉碎,留下了一个干净而平坦的区域,我可以看见地平线了。我爸爸妈妈之间的斗争结束了,因为他们不再讲话,家里的紧张气氛消失了,因为没有所谓家庭了,“家庭”这张画布干净如初,不再有任何痕迹。
现在,我妈妈和我得自力更生了,我们的遭遇,我们的处境,类似于电影《艾莉丝不再归来》,或是我喜欢的电视剧《光辉岁月》。
我们搬进了阿默斯特市的一家新公寓,我妈妈的心情或许会更好一些。我可能进入一所新的小学,然后上初中,然后上高中,然后考进普林斯顿大学,将来成为一名大夫,没准儿一不小心,成为我一向推崇的某些电视喜剧节目的明星。
那么我们的狗,克里姆怎么办呢?它拒绝搬家。我们带着它一起去阿默斯特,可它一路小跑,回到原来的老房子那里。那里的新住户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会照顾好克里姆的,所以,和我们一样,克里姆也会过上新生活。
洗衣服还是得加上织物柔软剂,早餐还是少不了金枪鱼沙拉白面包,家长教师联谊会还是要定期召开,所谓的新生活,其实还是老样子。
芬奇大夫将身体倚靠在那张藤条转椅上,两只手交错地放在脑后,我妈妈坐在他对面的双人沙发上,而我坐在他们之间的扶手椅上。
我今年十二岁,但我感觉我很成熟,至少有十四岁了。我父母离婚一年多了,我妈妈经常来看大夫。她不单每天来,甚至每次要好几个小时,如果她没有亲自登门求援,也要在电话里接受治疗。有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我会陪绑似地参与他们的治疗。她感觉应该让大夫和我彼此熟悉很重要,芬奇大夫或许可以帮助我解决在学校里的麻烦。麻烦在于我拒绝上学,而她无力控制我的一举一动。我认为,我没有年龄相仿的朋友让她不安。实际上,我什么年纪的朋友也没有。
“我的情感,我的精神,确实到了相当成熟的地步,”芬奇大夫感叹地说,他的目光有几分滑稽的意味,“可我始终是一个人,一个男人。我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男人。”
我妈妈把一股烟雾吹过头顶。“你纯粹是个狗娘养的。”她说。她使用一种揶揄和调侃的口吻,和她平时的语气形成鲜明的对照。譬如,每当她对我说:“快走吧,我们去商店买点儿什么吧”,我的上帝,她的声音可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