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剪刀奔跑(1)

我妈妈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扭动着腰肢。她盯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形象,让笑容慢慢地浮在脸上,有些矜持,有些造作,有些异样。她的嘴唇涂得红彤彤的,似乎散发出隐秘而香甜的气息。这么一来,她还真有点儿大明星的气质,譬如像简·纳塔这样的演员,像迪皮特·杜这样的老牌歌手什么的,总之就是那一类人。不少人说起,她长得挺像年轻时候的女演员劳伦·贝考尔,尤其是眼睛。

我打量起她的脚,它们隐藏在那双漆革做的红色高跟鞋里。她在家里时一向穿拖鞋,所以这会儿看上去,那双脚似乎不属于她,像是别的女人的脚,让我看了很不习惯,这是她整装待发的信号。我有些不安和慌乱,仿佛即将被她遗弃,至少眼下如此。

我不想她离开,我是害怕孤独。我感觉自己像是刚刚降生,浑身还湿乎乎的,小小的脐带连在她的身上。我渴望她的陪伴,她却伸出手来,想把脐带扯断,我难过极了。

我走到浴室跟前,站到妈妈身边,想尽可能和她多呆一会儿。她可能要去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吧?我猜测。她也可能是去布拉德利—菲尔德国际机场。我喜欢那个机场,喜欢喷气式飞机燃料的味道,它曾经载着我们飞向南方,去看望我的爷爷奶奶。

我的思绪被我妈妈打断了。

“把灯关了。”她边说边向楼上走去。她迈开步子时,衣服发出嗖嗖的摩擦声,一阵奇怪的气味跟着进入我的鼻腔,似乎有几分甜兮兮的,又仿佛是某种化学药品的味道。这又让我难过起来,因为在她将要离家出门时,这种气味就会不失时机地出现。

“好,我知道了。”我说。放在柳条洗衣篮旁边的去湿器,发出橙色的光亮,像一双眼睛似地盯着我,我也不禁回头看着它。它让我感到恐惧,不过妈妈在这里,我就不觉得紧张了。不过她这时行走如风,她穿过整个房间的大半个地板,走近那个墙角的壁炉,即将转过那里,拾级上楼,那我就不得不独自留在黑漆漆的浴室附近,让去湿器的那双眼睛盯着我,多吓人啊,所以我开始奔跑了。我去追赶我妈妈,我确信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向我扑过来,而且就要抓住我了!我从妈妈的身边经过,快步跑上楼梯,手足并用地爬啊爬,拼着小命地冲啊冲,我冲在了最前面,冲到了楼梯顶部,以俯视的姿态回头看着妈妈。

她爬楼梯时放慢步子,提起裙摆。她仿佛故意这样做,似乎是在提醒我,什么叫优雅,什么叫风度。瞧她的姿态,活像一个女演员,正缓步走上红地毯,走到领奖台上,接受电影艺术科学院为她颁发的奥斯卡金像奖呢!此时我妈妈的眼睛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在我的眼前绽放。她提醒我:“你上楼梯的样子,像极了克里姆。”

克里姆是我们养的狗,我们都很喜欢它,它是我和妈妈的私有财产。我在其他某些方面也很像克里姆,譬如说,这条金黄色的小猎犬,只要一声令下,就会马上把猎物衔给妈妈,这让妈妈非常满意。

妈妈看着我,我也看着她,脸上笑眯眯地,完全是一副讨好的表情。

我的孤独感太强烈了,我还是不想她离开家。

“我回家之前,你可以睡个好觉,”她告诉我,“祝你晚安,我们明早见。”

“你要去哪儿呀?”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次数,简直多如牛毛。

妈妈去北安普敦参加朗诵会了。她是个未来的大诗人,我期待着妈妈成为明星,她也有这样的奢望,比如,她也许可以成为像莫德那样的电视电视节目主持人。

我爸爸则把另一种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他是个酗酒成性的人,他还是麻省理工大学的数学系教授。他患有牛皮癣,牛皮癣覆盖了全身,使他看上去挺像一条鲭鱼,一条可以直立行走、穿着粗花呢衣服的鲭鱼。而且,他的热情,他的慈爱,他的友善也是显而易见的——就跟石化木一样。

“您能陪我玩一会儿跳棋吗?”我带着哭腔哀求。他坐在厨房的餐桌前,一边批改卷子,一边喝着一大杯伏特加。他此时是判官的角色,我知道,有些学生肯定要在他的笔下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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