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步与完美”(2)

摩顿森和穆札佛再次上路,与达斯尼会合,然后搭上吉普车,开始前往斯卡都的漫长旅程。饱餐一顿,在一家叫做“乔戈里”的汽车旅馆酣睡一晚,享受平凡生活的快乐后,摩顿森却觉得有一种力量牵引着他,要他回到喀喇昆仑山脉。他觉得自己在科尔飞找到了最珍贵的东西,于是不久后又搭车返回了科尔飞。     

住在哈吉家时,摩顿森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晚他都会在科尔飞周围散步,身边跟着一群孩子,抢着牵他的手。这个沙漠绿洲般的小山村让他体会到在岩石遍布的荒凉山区求生的艰难。尤其是全凭人力挖出的上百条渠道,这些沟渠将融化的雪水导引到田地和果园,令他惊叹不已。

走出巴托罗冰川、脱离险境,摩顿森才意识到自己能活下来有多么不容易,他已经变得无比虚弱,几乎没办法沿着蜿蜒的山路走到河边。当他终于来到河边,脱下衣服准备在冷冰冰的河水里洗个澡时,差点被自己的外表吓坏了。“手臂简直细得像根牙签,根本不像我自己的手。”他回忆道。

气喘吁吁地回到村里,他觉得自己就像村中的老人一样孱弱。那些瘦弱不堪的老人们在杏桃树下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抽着水烟筒,吃着杏桃仁。每天结束一两个小时的散步后,摩顿森就会筋疲力尽地回到哈吉家的被窝里,然后开始仰望天空。

村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天,他下令把村里珍贵的“邱可拉巴”(大山羊)宰了。四十个人合力将山羊瘦骨间的碎肉都剔了下来,然后又用石头把羊骨敲碎,刮出骨髓。看到村人吃羊肉时狼吞虎咽的样子,摩顿森体会到这顿大餐对他们来说是多么弥足珍贵,他们一直生活在饥饿中。

来科尔飞之初,他以为自己闯进了香格里拉之类的人间仙境。许多路过此地的西方游客都会有种浪漫情怀,认为巴尔蒂人的这种生活,比遥远的发达国家更加纯朴美好。早期的西方游客,为这儿取了个浪漫的名字:“杏色西藏”。

“巴尔蒂人真有享受生活的天赋。”1958年,马瑞尼造访艾斯科里后,赞叹之下写道,“老人们坐在阳光下抽着图画般的水烟管,中年人则在桑树荫下操作着原始织布机,带着一种生命经验历练出来的沉稳。还有两个孩子面对面坐着,温柔细心地为彼此清理身上的虱子。”

“我们感受到全然满足、永恒安详的氛围。”他又写道,“这一切不禁让人疑惑:难道生活在无知中,不知道有柏油路、汽车、电话和电视的存在,不是件更美好的事情吗?活在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就如同生活在极乐之中?”

马瑞尼造访艾斯科里三十五年后,巴尔蒂人依旧忍受着传统闭塞的生活。才在村中待了几天,摩顿森就开始明白,科尔飞绝非西方人想象中的伊甸园。村里每户人家中,至少有一位成员患甲状腺肿或白内障;马瑞尼所羡慕的孩子们的姜黄发色,其实是恶性营养不良的结果。每天,村长的儿子塔瓦哈从村里的清真寺晚祷回来后,摩顿森会和他一起散步,交谈中摩顿森得知,离科尔飞最近的医院远在斯卡都,至少得走上一个星期的路才能到。因此,村里有三分之一的新生儿活不到一岁的生日。

塔瓦哈告诉摩顿森,七年前,他的妻子萝奇雅就是在生下唯一的女儿嘉涵时难产过世。那床让摩顿森深感荣幸的镶镜丝绸被,就是萝奇雅的嫁妆。

摩顿森不知怎样才能报答这家人的恩惠,但自己至少要有所表示。他开始把手头的东西送人。户外水壶和手电筒之类实用的小东西,对夏天经常长途跋涉放牧的巴尔蒂人来说很宝贵,所以他给了阿里家族;给莎奇娜的礼物是露营炉,它可以用容易找到的煤油当燃料;他把酒红色的抓绒衣披在塔瓦哈身上,强迫他收下,即使这件衣服的尺寸太大了;送给哈吉的是挪威制的海利汉斯防寒夹克,这件夹克曾帮他在乔戈里峰的低温下保持暖和。

但他最有价值的礼物,其实是登山药箱里的药品,以及担任护士时接受的急救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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