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中国现代民歌
一、给我一张铿铿的吉他
当“唱自己的歌”在许多人眼中,只是年轻人弹弹吉他唱唱歌的行为之时,很少人愿意正视,这其中曾经有着在1970年代中期以后,台湾年轻人愿意放弃他们仅有的一些利益,去换取心目中对台湾这块土地上无限期待的一个社会活动。
——民歌手杨祖君
1975年6月6日,台湾大学生物学硕士杨弦发起的“现代民谣创作演唱会”在台北中山堂举行。这场被视为“辛亥革命第一枪”的演唱会,拉开了现代民歌运动的序幕,引发长达十年的音乐革命,而“中国现代民歌”这个提法也因此引起文化界的关注。
在这场演唱会中,虽然也安排了西洋现代民歌,但最受瞩目的是八首杨弦谱自诗人余光中《白玉苦瓜》诗集中诗作的创作民谣。杨弦谱唱了《乡愁四韵》、《民歌》、《江湖上》、《乡愁》、《民歌手》、《白霏霏》、《摇摇民谣》、《小小天问》。杨弦虽然不是台湾国语现代民歌创作的第一人,但因为这场意义深远的演唱会,他的作品得以流传,并被赋予“台湾现代民歌之父”的美誉。
据见过杨弦的人描述,他温文儒雅,总是一副清清淡淡、与世无争的样子。杨弦曾经说,“我本来就是个孤独的人”。他自小父亲早逝,又没有兄弟姊妹,忙碌工作的母亲没有办法带他,便把他送到华兴育幼院,这一待,就是九年。他的童年、少年时光都是在育幼院中度过,孤独的他唯有寄情音乐,并从少年时便开始创作。
上大学之后,他把对音乐的热爱与民族自尊结合在一起,开始有意识地写歌。在“现代民谣创作演唱会”之前,杨弦曾经写过一篇《寻找一条沐浴心灵的清溪》,在这篇文章中说:“西洋现代民谣的传入已有多年了,年青一代也大都喜爱过这种节奏鲜明、旋律轻快的音乐。但由于文化和环境的差异,当一个中国青年在聆听、学唱,并咀嚼外国文字寻找共鸣之际,在感觉上总是会有一层隔阂的。反过来回顾我们本国的歌谣,艺术歌曲的风格和演唱形式一直不易在大众之间普及,时下流行歌曲又多为有志之士所诟病……”普及一种节奏鲜明、旋律轻快的可以与西洋现代民谣媲美的本土民谣,同时区别于艺术歌曲与时下流行歌曲的音乐,就是杨弦在试图寻找的那一条可以沐浴心灵的清溪。
给我一张铿铿的吉他/一肩风里飘飘的长发/给我一个回不去的家/一个远远的记忆叫从前/我是一个民歌手/给我的狗给我的狗/给他一块肉骨头/江湖上来的该走回江湖/走回青蛙和草和泥土/走回当初生我的土地/我的父/我的母/我是一个民歌手/岁月牵的多长/歌啊歌就牵得多长/风到何处/歌就吹到何处/路有多长/歌就有多长/路有多长/草鞋就有多长/下游到上游/河水多清凉/多少靴子在路上街上/多少额头在风里雨里/多少眼睛因了望而受伤/我凉凉的歌是一帖药/我是一个民歌手/我的歌我的歌/敷在多少伤口上/开门推开小客栈的门/一个新酿的黎明我走进/一个黎明芬芳如诗经/茫茫的雾/晶晶的露/我是一个民歌手/一边唱一边走/一个新的世界我走进
——《民歌手》
词:余光中曲:杨弦唱:杨弦、许可欣
“现代民谣创作演唱会”并不是杨弦第一次发表作品。早在1974年,杨弦就参加当时已颇负盛名的胡德夫“美丽的稻穗”演唱会,他第一次演唱了谱自余光中诗作《乡愁四韵》的歌曲,并邀请余光中坐在台下欣赏。一种说法是杨弦的演唱“受到现场观众的欢迎”,而另一种说法则是“杨弦敢把那不能唱的诗唱了起来,又可以不理会台下有人在骂:‘干你娘,长江水是圆是扁,你知道个鸟!’”(李双泽《歌从哪里来》)
杨弦与胡德夫却因此萌发举办“现代民谣创作演唱会”的想法,并在1975年促成。演唱会前半场是英文本土创作部分(辅仁大学外文系毕业的赖声川与台大外文系肄业的胡德夫都是参与演出的歌手),后半场就是杨弦的个人创作发表会,所有作品均在一年内完成。
关于1974、1975年这两场演唱会的意图,杨弦曾经表示:“从尝试写曲到《乡愁四韵》的完成,而至将曲子发表出来,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只觉得在一个西洋歌曲演唱会中,突然给听众一首中国文字的新旋律,对我而言是件很新鲜的事,对观众来说也许会有新的震撼,完全是抱着一种姑且试之的心情去做这件事……在1975年演出的中国‘现代民谣创作演唱会’,这时我就有比较严肃的心情,希望借着歌谣的形式,将反映现代人思想的现代诗以旋律来传达,表现。”(林纯玲,1980)
之前对此场演唱会的宣传重点是以发表“国语的创作民谣”为主,赠票的对象也是以文艺界人士居多,这也是它被视为1970年代风起云涌的乡土文化运动生力军的最大原因。杨弦通过对民族音乐的追寻,不仅赋予作品更多的民族色彩,使民歌结合民族主义的热情,成为一场文化寻根的运动,同时满足了年轻人自己创作自己演唱的欲望。以余光中的诗作入词,呈现的是一种对历史、文化中国的怀想,演唱《民歌》常常令他感到“一种长久被压抑,渴望挣扎、突破的力量在贲张,唱到后来,激动得快唱不出来了”(黄宗柏,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