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形容自己人跟自己人干起来,有一句新发明的俏皮话叫做“共产党打八路军”。共产党打八路军的事儿咱没见过,共产党的警察拿解放军开涮可是听邻居说过,这主角就是咱们派出所的秦老所长。
不过,事儿发生的时候,秦老所长还是秦小所长,人民警察队伍里的年轻骨干。只这脸是爹妈生的,并不因为年代不同而有太大差别,像不像汤司令不好说,反正和马天民那样的光辉形象沾不上边。
前边说了,这事儿和李先生有关。您说这李先生不是科学院的么,科学院在海淀中关村啊,和东四有什么关系呢?其实,东四这片胡同里,和科学院有关系的地方不少。东四四条胡同里面,原来军统大特务马汉三那个院子,是科学院图书馆的宿舍。四条对面什锦花园,是科学院光学所的宿舍。干吗把宿舍放这么远呢?盖因为郭沫若成立科学院,跟中央要宿舍,不过此时家底儿薄,中央也没有余粮盖新的,只好拿没收国民党各机关和要员的宅子充数。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各大学身上,比如人民大学的宿舍就在东四十条,其前身说起来极为风光,就是制造“三一八”惨案的那个段祺瑞执政府,那地方更早的时候是李鸿章中堂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我一个同学是人大子弟,自我介绍说“自幼生长在文物里边”,这话也一点儿没错。以当时的情况而言,这的确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李先生卷进这件事,却不是因为他住在这里,而是因为他的岳父楚图南先生来了个远方亲戚,要在派出所报临时户口。别看楚图南先生也算是国家领导人级别的,但在户口问题上并不是什么特权人物。
顺便说说楚图南先生,他家住在东四四条胡同东头的一个小四合院里。后来那院儿门口多了一块汉白玉的牌子“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这个牌子给楚家带来不少麻烦,经常有赤膊扛照相机的旅游者敲门买票,所以今天您要是去看,就会发现汉白玉牌子旁边还有一个墨笔写的说明――“不对外开放”,那就是李先生的手迹。楚图南先生性子平和,早年春秋有闲的时候,街坊们常看见楚先生在门口沿着一溜槐树散步,大伙儿对这大文化人起心里敬重,见面无论大小都尊称一声“楚先生好”。相对而言,同样住在这片胡同里头的邵力子先生就是另外一个风格。他的宅子在五条胡同幼儿园旁边,永远是大门紧闭。街坊们解释说邵力子先生当年是做过省主席的,虽然现在变了民主人士,依然威风不倒。个人认为这个解释未必正确,邵先生在国共两党之间周旋数十年,地位微妙,所以行事低调,不失为自保之术,恐怕这和架子多大没有关系。
李先生正在办手续,秦所长就来了,说李老师您过来一下。然后问楚先生府上今天约了什么解放军的客人没有。李先生说不会吧,楚先生这些天在外地开会,还要些日子才能回来,不然他的亲戚也就不用报临时户口等他了。
秦所长搔搔头,好像挺为难的样子。李先生热情,问他是怎么回事,需要的话可以和楚先生那边联系联系。秦所长苦笑一声,指指外边,说“您看……”
李先生往外一看,派出所院里石头凳子上坐着两个解放军同志,不过,军容实在不敢恭维。可能因为天热,俩兵的军装都皱巴巴的,背上透出湿漉漉的汗印来,其中一个摘下军帽来在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