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战争、前日军士兵与“强奸”的邻接

拿破仑战争、前日军士兵与“强奸”的邻接

沉溺在描写拿破仑发动大规模帝国主义侵略战争的读物中的卡夫卡少年,对姐姐般的大岛抱有异性间的性欲望,并且在这一延长线上,于梦中对同样是姐姐般庇护了自己的樱花产生了性欲望。而且在樱花警告说你是在“强暴我”之后,仍然继续性行为直至射出“精液”,这一过程和卡夫卡少年头脑中本应不存在的“弑父”记忆发生了联结。这样,在小说《海边的卡夫卡》里,近代民族国家发动的侵略战争,性欲及其实现方式的“强奸”、“弑父”都被毫无媒介地联结在一起。

对于卡夫卡少年来说,梦中对樱花的“强奸”,俨然是一个必经的通过仪礼(ritesofpassage)。之后,他走进被大岛警告不得进入的森林中,来到了时间仿佛停止的死者世界一般的森林中的村落。在这个森林中的异空间,为他作向导的是大岛曾提到过的在太平洋战争末期逃亡到森林中的前日军士兵。

卡夫卡少年行走在森林中的时候,在意识中再一次回味了对大岛和樱花这两个姐姐式人物的性幻想以及“强奸”体验。在这一回味之中,关于日军逃兵的想象和拿破仑远征俄国的阅读记忆交叠在一起。

在卡夫卡少年的意识活动中,侵略战争发动期间的日本军队的军事演习和拿破仑远征,被作者有意图地毫无媒介地邻接与接合起来。通过卡夫卡少年的内心独白,特别提到了那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么,从小说发表的2002年追溯上去,可以确定为1942年以前即太平洋战争爆发前中日战争期间的事情。这里导入了村上春树曾经在《奇鸟行状录》中涉及的父辈们的“战争”记忆问题,并且将这段记忆以卡夫卡少年在意识中联想起来的方式,依然是同拿破仑远征毫无媒介地结合在一起。

作为近代民族国家建立后,在全民皆兵体制下由国家军队所发动的大规模帝国主义侵略战争,拿破仑的莫斯科远征造成了40万人的死亡,这一数字远远超过了此前任何一次战争的牺牲人数。但即便如此,拿破仑远征仍然与在世界范围内导致5000万人以上死亡人数的中日战争及第二次世界大战这种举国动员的战争存在着较大的性质上的差异。

显然,通过文本制造出的一系列事项的无媒介结合的连锁,卡夫卡少年的记忆追溯与意识联想的相关叙述部分,发挥了将各种历史事件之间本应存在的决定性差异加以解消的功能。

更不能视而不见的是,以对“姐姐”般存在的大岛和樱花的性欲为媒介的“强奸”行为,与卡夫卡少年的个体暴力冲动,以及由国家人为发动的拿破仑战争及中日战争等问题,同样被毫无媒介地结合在一起。

大岛说,我没有月经,乳头无动于衷,但阴蒂有感觉,性行为不是通过阴道,而是通过肛门进行。

我想起大岛在小屋床上脸朝墙睡觉时的身姿,想起那里残留着的他或她的气味。我在同一张床上、在那气味的拥裹中睡去。但我不再想下去了。

我想战争,想拿破仑的战争,想日军士兵不得不打的战争。手中有柴刀确实的重感,刚磨出的锋利的白刃耀眼炫目,我不由地移开眼睛。为什么人们要打仗呢?为什么数十万数百万人必须组成集团互相残杀呢?那样的战争是仇恨带来的,还是恐怖所驱使的呢?抑或恐怖和仇恨都不过是同一灵魂的不同侧面呢?

……

我再也不愿忍受让各种东西任意支配自己、干扰自己。我已杀死了父亲,强暴了母亲,又这样进入姐姐体内。我心想如果那里存在诅咒,那么就应主动接受。我想迅速解除那里面的程序,想争分夺秒地从其重负下脱身,从今往后不是作为被卷入某人的如意算盘中的什么人,而是作为完完全全的我自身生存下去。我在她体内一泻而出。(423—424页,着重号为小说原文所有)

卡夫卡少年关于战争的联想和暴力冲动,被安插在他对大岛和樱花这两个姐姐式人物抱有性幻想的描述之间,于是,他的“弑父娶母”的俄狄浦斯神话式的禁忌触犯被重点强调和确认,然后自然而然地与“强奸”樱花的行为实施,及释放性压抑和满足性欲的“射精”相接续。

这一段引用部分,可以视为一个典型的关于性压抑的心理学式叙述。当陷入性压抑后,将呈现出一种特别的反应状态。基本的反应类型可分为攻击、退行与偏执等三种倾向。攻击是一种由“愤怒”情绪导致的,基于弗洛伊德所说的死亡本能的行为。当自己的欲求实现受到他者阻碍时,便会将他者作为攻击对象。而如果欲求实现受到自我克制的压抑时,自己就会成为攻击目标,有可能引发由自我厌憎到自我批判,甚至自我残害乃至自杀等一系列行为举动。退行是指向幼儿式行为方式的倒退,那往往意味着由于现实生活中已经分化的领域间界线的瓦解,行为方式回归到未分化的初始状态。偏执倾向,指的是即使来自外部的刺激发生了变化,也依然作出同样反应的一种反应类型。卡夫卡少年从性压抑进而转化为攻击反应,并最终跨越了退行反应的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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