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记忆的小说与消解记忆的小说

追溯记忆的小说与消解记忆的小说

事实上,关于现实世界的感知性认知与想象力构建的虚拟现实相融合及反转的瞬间过程,在小说《矿工》中有着非常清楚的语言表述。

……令人幸福的是,由于自己的意识处于一种特殊的状态中——虽然有切实感受外界的能力,但尚不足以明晰地自觉到这份实感,眼前笔直的道路、笔直的屋檐,仿佛看到的一切都是与现实等同的清晰的梦境。于是,非现实世界所不可能看到的清晰程度,伴同与此相生的清爽的快感,都化成了自己在与另一个世界的幻影相接触的心境。(《潄石全集》第三卷《虞美人草·矿工》,岩波书店,1966年)

这段引文是《矿工》的主人公即叙述者从睡梦中醒来后,面对眼前陌生的铁路和车站时的心理感受。这段文章里叙述者所体验到的感受,明显和《海边的卡夫卡》中卡夫卡少年以及少年时期的中田曾分别经历过的灵魂脱体的奇妙体验相通。但是更为重要的是,小说《矿工》中精神分析式的自我叙述,是由追溯过去记忆的此时此刻的自己去完成的。

由于“自己的意识处于一种特殊的状态中”,所以即便能够感受到现实世界,但却只能使用“看到的一切都是与现实等同的清晰的梦境”这样自相“矛盾”的方式表现出来。

种种研究证明,这样一种现实与幻境模糊不清的状态,一般发生在生命力极度低下或现实感极度稀薄的时候。

比较著名的可以举出闵考夫斯基的研究,他将这种状态定义为当体验到极度失望、沮丧或丧失之际一种近于产生了强烈自杀愿望的精神状态。

疲劳、失望、沮丧之际,一切都在顷刻间变得无从把握。不论是自己的生命,还是自己周围的生命,所有的生命都仿佛随着现实时间一道流走,而自我根本无法找到立锥之地。于是,“即便如何,又能怎样?!”一般的幻灭情绪便笼罩了整个自我存在。(E.闵考夫斯基:《生存的时间——现象学·精神病理学的研究Ⅰ》,中江育生、清水诚译,みすず书房,1972年)

可见,当“失去了与现实世界鲜活的接触”时,即便目睹了现实,也会感到一切如梦境一般,并将发生类似于《矿工》所描写的奇妙事态。这是在遭受到沉重的精神打击后由于无法自我支撑所产生出的,近似于意欲将现实全盘忘却或遮蔽起来的一种“压抑”状态。如果说《矿工》是将这种体验通过叙述者不遗余力的追想从记忆中唤起的小说,那么《海边的卡夫卡》对于这种体验,却是一部令记忆本身缺失、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小说,不论在卡夫卡少年的故事中还是在中田的故事中都是如此。

所以,尽管《海边的卡夫卡》将《矿工》作为一个先行文本明示出来并加以引用,但其实却与《矿工》表现的主题背道而驰,因为《海边的卡夫卡》有意切断、消除了保障人格和性格即personality要素中最为重要的记忆的连续性和持续性,这也正是这部小说一个核心性的结构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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