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张开双眼,这次我躺在红色的地毯上。枕头是对折而成的坐垫,身上盖着被子。虽然头还有一些疼,但身体已经感觉好多了。

记忆呢?!完全摆脱梦境后,我就在脑海中搜索记忆。很遗憾,昨天在公园醒来后发生的事,我都能很轻松地回忆起来,在此之前的事就不行了,我的过去仍是一片朦胧。看来我患了相当严重的失忆症。

起床后我先环视一遍四周,良子不在屋里。时钟显示现在八点刚过,但我却感觉睡眠充足。昨晚好像九点多就睡了,怪不得,十一个小时也睡够了。我把运动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房间的角落。

被炉上有一张白纸,上面的字圆滚滚的,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笔迹。

我去买东西了,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良子

那么说,昨晚与一个十九岁少女的邂逅不是梦。

在这里等的话,待会儿就能看见她回来,为我泡咖啡,为我煮鸡蛋,帮我做早餐。和美少女相对而坐,一起吃面包喝咖啡。这简直是将我这个死男人的妄想一步步变为了现实。那种“预言者”的感觉仍然存在,我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但能够预知未来。我到底是怎么了?

走廊的水泥地板上传来了拖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良子回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说明我是被“关”在房间里的。那还要我“等”你回来……真是的……

门开了,一阵风吹进屋内。家具和窗户发出轻微的响动声。

“啊,你起床了?”她说。

我听见她摆好拖鞋,抱着纸袋走进屋内。她把纸袋直接放在被炉上,又从纸袋里把买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她把三明治和沙拉放在我的面前,问我:“咖啡还是红茶?你喜欢喝什么?”

“都喜欢,按你喜欢的选吧。”我回答,胸口却萌生出奇妙的痛感。我预感照这样下去,自己会伤害到某个女性。

真奇怪……我本能地产生这种奇妙的预感:难道我已经有一个妻子了?

但面对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咖啡,又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感。

“好香啊。”

“是吗?”

和她每说一句话,就感觉身体在幸福的泥沼中下滑了一寸。她的存在拯救了即将变疯的我。良子,良子……你的容貌,你的声音逐渐占据了我的意识。我不可否认你对我越来越重要。

那你呢?你对我又是什么感觉?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亲切?仅仅是因为需要我帮你搬家吗?那么搬完家后,我就变成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吗?

搬完家后,我们是否会变得形同路人?想到这里,我万分沮丧——又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真的要搬家吗?”我情不自禁地问她。

她坐在被炉边,点点头说:“是啊,我想搬家,你能帮忙吗?”

“啊……当然可以。”

“那就拜托了!”

吃完饭后,我们去搭电车。中央线摇摇晃晃的车厢抖出了我脑中有关“中央线”这一名称的记忆。我立刻想起了这趟车的始发站和终点站分别是哪里。我还记得沿线各站的站名。记性这么好,却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我们要去哪儿?”我问良子。

“不知道,待会儿还要换东横线。”她拉着车厢内的吊环说。

“换东横线?干嘛这么麻烦啊?”

“当然是为了找房子啦。”

“找房子?原来你还没找好搬家的地方啊!”

“是啊。”

“你该不会还没决定住在哪条街上吧?”

“随遇而安喽。”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面对我的责问只是眨巴眨巴眼睛。

“而且今天就要搬?”

“不可以吗?”好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良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有搬家用的卡车吗?”唉,我对这招就是没有免疫能力。

“这你放心,高圆寺那里有一个做泥水工的大叔答应借车给我。他说星期天不用车,就怕你不会开卡车呢。”

“我想和开家用车差不多吧,虽然我没驾照。不过干嘛要借车啊,去租不行吗?”

“当然不行啦,租车会有记录。要调查很方便的,我可不想他再找到我……所以卡车司机先生,那就麻烦你啦!”

“啊……”我含糊地回答道,看来良子根本不在意我会不会开卡车,只要我会开车就行。

我们在涉谷换乘东横线,良子说东横线好像是有钱人乘坐的专车,她非常喜欢。

电车晃晃悠悠地往前开,车厢里乘客越来越少,我和良子并肩而坐,有时聊聊天,讲几个不冷不热的笑话,有时两人一起沉默着眺望窗外飞逝而过的电线杆、树枝的影子与水泥地面。

“啊,到了,下一站下车。”良子突然叫道。

就这样,我还没搞清东西南北就被良子拉着下了车。这地方叫“元住吉”,我不记得自己曾来过这里。和高圆寺相比,这儿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

走出位于地下的检票口,上了楼梯立刻能看到?家蛋糕店,蛋糕店的对面就是一家房屋中介公司。良子一把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年轻姑娘做事天不怕地不怕,初生牛犊面对社会常识这条威严的大老虎一点儿也不知道礼让三分。不仅勇猛前进、毫无畏惧,还带点固执与强硬。

再看看我,就像个突然出现在异邦的外国人。这个十九岁少女纤细的手腕,此时成为了我这个异邦人唯一的依靠。这里离高圆寺很远,那个墨镜男不会追到这里来吧。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公寓,中介公司的老板一个劲儿地说着房子怎么便宜怎么好,最后把我们领到了离车站七八分钟路程的一间二层木造建筑前。

从马路这边望去,那座房子的外墙上刷了一层茶色的油漆。房子后面就是东横线的铁轨,我想电车经过的时候一定很吵。房子里侧,面向铁路的那面墙壁上贴着白铁皮,白铁皮上薄薄的涂着一层绿漆。墙壁上还开着一扇小窗户,小窗户后面大概就是房子里的走廊吧。

元住吉这一带的房子不知为什么墙上都贴着白铁皮,并且很多白铁皮上都刷着一层绿漆。这种与中央线沿线住宅迥异的建筑风格,总给人一种平民窟的印象。不过这种贫穷的感觉倒正符合我现在孤独的心境。

与其拘谨地吃豪华大餐,不如在乡间的小店里大碗吃拉面来得自在。所以和东京快节奏、高压力的生活氛围相比,这里实在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公寓左边就是国道高架桥,东横线的轨道从桥下穿过。桥上每当有重型卡车驶过,公寓里就像发生了小型地震。高架桥的影子遮住了大半个公寓。桥下还有个小公园,里面有沙坑、铁架、秋千和长凳,看到这些我身体中的某根弦微微地被拨动了一下。因为公园在高架桥的正下方,所以几乎晒不到太阳,它就像是这座公寓的专属公园。

移开玄关的玻璃门,脱掉鞋子,爬上前方咯吱咯吱作响的楼梯,右面第一间就是我们准备入住的房间。六张榻榻米大的起居室加上三张榻榻米大的厨房,没有卫生间和浴室,墙壁又旧又脏,但和良子现在住的那间总共才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比起来,总算是宽敞了一点儿。

房间外侧就是铁轨,上方还有高速公路,经常可以听见重型卡车呼啸而过。这样的房间大概只有听觉有问题的人才不会介意吧。

中介公司的老板说:“一楼还有空房间,不过二楼的视野好一些,晴天可以晒太阳。”  

良子想也没想就决定签约,看来她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高圆寺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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