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灵魂之歌
2002年秋天,一小群旅游者重走露丝·哈克内斯当年的路线,从香港出发,抵达上海,然后沿着长江直下,最终抵达依然荒凉的川西边界。他们当中,有露丝·哈克内斯的外甥女玛丽·罗比斯科,玛丽的女儿尼古拉,黑兹尔·珀基的孙女罗宾·珀金斯·乌格鲁,还有杰克·扬和苏琳·扬的女儿嘉琳·扬,还有我本人。我们希望尽可能地找到这位探险家所经历的大部分场景,帮助我们的一位成员完成夙愿。
在我们深入中国内地的途中,玛丽随身带着一小盒骨灰和泥土,这是她从位于泰特斯维尔的姨妈坟地里挖掘出来的,打算把它们送到中国。露丝曾经在这片土地上体验了莫大的欢愉。
六十六年是一段漫长的时间,足以使踪迹消失,尤其是在中国这个国家里,战争带来浩劫,“文化大革命”席卷了整个国家。我曾经咨询过一些专家,他们警告说,现场的任何东西都可能与露丝当年的情景大相径庭了。
结果让我们又惊又喜。我们游览了香港浅水湾海滩,1936年的夏天,露丝与一位船长在此一同游泳,令她身心愉悦;我们还到上海的汇中饭店,走进嘎吱作响的大厅,抚摸桃心木的楼梯抚手;我们聆听过爵士乐队的演奏,演奏家模仿着20世纪三四十年代老乐手的模样;我们还走到得到精心保护的外滩大街,走进华懋饭店(即现在的和平饭店);随后,我们来到著名的长江三峡;在高耸入云、闻名遐迩的山峰前,我们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在成都,我们来到中国西南联合大学草木葱茏的校园,现在这里是华西医科大学,我们拍摄了一些照片,这座城市曾经有过的雄伟的防御性围墙,如今,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在高度现代化的谢尔顿·成都丽都饭店的酒吧里,我们咀嚼着花生米,喝着青岛啤酒,导游斯蒂文·陈走了过来,为我们介绍下一站的基本情况,因为古老的汶川肯定不是旅游的首选之地。是的,到那里的行程确实艰难,但是,我们感觉到,对于完成我们的使命而言,这也许还是一个好消息——越是人迹罕至,保存状态就会越好。在群山的阴影笼罩之下,有一些村庄已经被人长久忘记了。
我们的车队由三辆吉普车组成,沿着宽敞平整的成都至灌县的高速公路行驶,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便抵达目的地,同样的距离,当年露丝探险队步行了整整两天。我们的目的地是邛崃山,露丝就是在那里从事了伟大的探险活动,她把这块地方称为“世界上被遗忘的三角地带”。
沿着卵石遍地、曲折蜿蜒的岷江岸边,我们最终找到了通往古老石城汶川的路途。在诸多人为因素的作用下,这座古城已经黯然失色,在它旁边,矗立起一座崭新的、现代化的城市,名字也叫汶川。我们来到了老城墙的残垣之内,走进老城里的各条街道,多少年前,露丝就在这里散过步。现在,在老的建筑物之间,插入了一些高高的水泥塔;在潮湿的人行道上,竖立起很多电话亭子。不过,温暖而漂亮的石头房子还在,屋顶上铺着瓦片,还有硕大的、被漆成黄色的双开门。街道上还是像以前那么热闹,勤劳的人们在打扫卫生、买东西、传递消息。群山环抱中的这座村庄依然保持着神秘的韵味。
我们沿着弯曲的小街前行,来到了一个石头铺地的院子里,里面堆满了篮子、木材、毛茸茸的棕色动物皮毛和动物骨头。最后,我们走到一道篱笆前,篱笆把这个院子与隔壁的院子分隔开来。透过篱笆的板条,我们看到铺着瓦片的弯曲屋顶,还有一座露天的楼阁,与露丝所说的“荒芜的佛教庙宇”十分相似。台阶周围的宽阔野地里,有几十只棕色的鸡,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各处;我们慢慢地走近,手里拿着露丝拍摄的照片,与这座巨大的建筑物逐一比较。两者完全相同:雄伟的黑瓦屋顶,坚固的圆柱子,以及将两层楼隔开的木头,上面还刻着图案。
六十六年之前,就是在这里,露丝在二层楼上挂上了临时窗帘,用海绵浴洗去一路的尘土。正是在这个地方,她脱去了探险服装,穿上了漂亮的垫肩丝绸晚礼服,略微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奢华生活。在这个地方,在经过一天的旅途之后,她优雅地喝上一杯热茶。在这个地方,她与昆廷·扬相互为对方起名,一个叫“上校”,一个叫“指挥官”。
我们依依不舍,可是,最终还是踏上了旅途,因为我们知道,我们使命中最神圣的部分正在前方等待我们。
毫无疑问,露丝希望被埋在中国。当然,她的丈夫在这里;她的一生是短暂的,其最后九年的生活经验证明了这样一个道理:只要离开了她所钟爱的亚洲,就再也不会有幸福的感觉了。
1938年7月份,苏森被放走之后,露丝再次住进上海的汇中饭店,反思自己的生活。她很清楚,只要自己还在东方,就会获得一种满足感。然而,她的个人选择受到了世界大势与本人财政状况的限制。在几个月之内,中国东部的所有地区已经被日本军队牢牢地控制,港口、火车站,还有大城市,无一幸免。不仅是上海,整个世界都在发生着巨变;世界在暴力的冲击之下开始摇晃起来。
露丝目睹了从德国逃出的犹太难民,他们不顾一切地拥入了上海。她住过一阵医院,可能是做了卵巢切除手术。没有事情可做,也没有地方可去,她陷入了一种“颓废的精神状态”。她产生了在上海安家的想法。她与《纽约客》的作家埃米莉·哈恩一起吃过午饭,在座的还有这位作家豢养的小个长臂猿,名叫米尔斯先生;她们商量了同租一个公寓的事宜。她一度与弗里迪·格思曼过往甚密,那是一位神秘的犹太珠宝商人,来自阿根廷,有着一张“耶稣般的脸庞”和一颗诗人般的心灵。不过,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写道,“我最终还是找回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