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的礼物(5)

作为探险家的露丝与这位名门贵族的邂逅,是一次很正式的见面,露丝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形式,不过,和这次旅程里的很多事情一样,事实证明,这次邂逅是一次幸运之神的眷顾。这次偶然的见面被拍成一张照片,刊登在《字林西报》上,为后来陷入困境的露丝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霍西夫人是一位典型的英国贵妇,带着一顶女式浅顶软帽,穿着一件脱卸式的衬衣,系着领带,外面是一件卡迪根式开襟夹克,向她弯腰致意的露丝看上去十分优雅;这次重要会见在霍西夫人的著述《勇敢的新中国》里有着详细的描述:

成群结队的村民瞪大着棕色的眼睛,蒙着头巾的脑袋朝着我们探来探去,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美国人的清晰声音越过他们的脑袋传了过来,“你好吗?”

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美丽的身影,一位年轻女子穿着灰色的法兰绒裤子,衬衣的领子敞开着,袖子卷了起来,看上去就像一个步履轻盈的男孩;不过,围在脖子上的一条鲜红的围巾透露出她的性别,当然还有鲜亮的口红;口红尽管很鲜艳,但是,甚至在一些古怪的部位上,她都抹上了口红。

露丝向霍西夫人做了自我介绍,并且半开玩笑地道歉说,自己没有机会聆听夫人最近开设的中国艺术讲座。美国领事曾经告诉过霍西夫人,要她“睁大眼睛,密切关注”露丝这位勇敢的探险家;今天,她看见露丝安全地回来了,她为此而感到高兴。

霍西夫人这时候注意到,扬穿着卡其布短裤,衬衣敞着领子,一直站在露丝的身后。他的身上洋溢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气质,看上去很强壮,而且英气逼人。在夫人的书里,她把扬称做“翁”,而且还误认为他来自夏威夷。在西方出版的著述里,他向来是一个受到忽略的角色,对他的描述都非常随意,非常不准确,尽管露丝曾经做出很大努力,希冀改变这一状况。

扬和露丝问霍西夫人,是否愿意成为第一位看到熊猫宝宝的英国女子。听到这个消息,霍西夫人当然很高兴,她叫上了传教士和另外一个朋友,一起去参观。

这几位女性被人领到一个小酒铺里,苏琳的周围正围着一圈猎手。霍西夫人后来写道:“我们弯下腰去,看了看躺在篮子底部酣睡、皮毛雪白的熊猫宝宝,它的身下垫着哈克内斯夫人的羊皮外套。不过,它刚从奶瓶里喝了一些热奶,满心不情愿地睁开朦胧的眼睛,它的眼睛周围有一圈黑色的皮毛。”

这几位女性刚刚离开,卡瓦利尔就十分张扬地驱车进了城。他的车队有两辆大型的摩托车,发出震天动地的轰响,受到惊吓的民众纷纷躲到了街道的两边。露丝的目光在寻找着他,突然,她有趣地发现,这位仁兄不是带了一位而是带了两位中国将军与他随行。

卡瓦利尔终于停了下来,握住露丝的手,亲吻了一下。他很正式地称呼露丝:“夫人,尽管我对此次探险所知甚少,不过还是知道,只有一位女性能照料好熊猫宝宝,这位女性就是你,你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露丝不得不承认,他的话也许是对的。也许,她已经获得了成功,但是,这没有妨碍她保持女人本色,恰恰相反,她的成功正是因为她是一位女性的缘故。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收获,这一切是多么优雅、多么富有诗意啊。

重新回到市场讨价还价,霍西夫人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哈克内斯夫人坐在邮政局长的车上一闪而过,她挥了挥手”;这位英国女性还回忆道:“我们知道野生世界里那只珍贵的小动物就躺在她身边的篮子里。”

露丝再次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等候在卡瓦利尔的官邸里的,是一位她曾经见过的美国飞行员,这位飞行员四肢修长,一头浅棕色头发。他将在这里住上一晚上,第二天清晨返回上海。这位来自中国航空公司的雷·麦克莱斯基(人们常常把他称做麦克机长),对露丝说:他非常希望露丝和苏琳与自己同行,一起度过十二小时的飞行时辰。按照规定,乘坐飞机是不能携带动物的,但是,麦克机长向露丝保证,乘坐他的飞机绝对不会照章办事。他用当地走私的黑话对露丝说:“告诉你我用的是什么办法吧。我把它当做杂物,放在我的控制室里。”

离开大山深处的藏身之地,露丝感到万千的感伤,但是,当卡瓦利尔打开醇厚的、冒着气泡的法国勃艮第红酒,向着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挨个敬酒的时候,一切感伤都被放在了一边。露丝·哈克内斯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正如林语堂小说里的人物所相信的那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第二天早晨,也就是11月17号的早晨,露丝和苏琳登上了灯光明亮的道格拉斯十四座飞机;据她说,飞机很快飞离了这片古老的土地。熊猫宝宝与美国人麦克机长待在飞机控制室里,露丝坐在旅客席里,她是唯一的女性,也是唯一的外国人,身边都是一些中国人,其中一些人穿着西服,另一些人穿着传统的中国长袍。

CNAC的飞机惯于低空飞行,在扬子江宽阔水域间矗立着的悬崖之中穿行,露丝看到了很多堆在江边的垃圾,甚至还看到纤夫们的绳索,他们在岸边不同的位置上拉船前行。一英里一英里地,她注视这片伟大的土地;这片她如此钟爱的土地,此刻正在她身下一点点溜走。作为一名女探险家,露丝现在改从空中返回上海,乘坐飞机在土地和水域之上翱翔,而在探险途中,他们的每一英寸进程都充满了艰辛。正如她不愿意离开那片古老土地那样,现在,她希望飞机再飞得快一点,尽快地回到她如此欣喜地离开的那个地方。

随后,飞机发生了故障,被迫返航,在汉口附近的一个地方降落;这使露丝的心绪更加忐忑不安。在中国,11月份的天气状况很差,非常不利于飞行。在不可抗因素的影响之下,他们只能走下飞机,在飞机前苦苦等候重新起飞的通知。露丝所能做的,只是静坐在那里冥思苦想,听任时光一分一分地流逝。

几个小时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在匆忙之中完成。那天早晨,露丝在成都向朋友们匆忙道别,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只能在卡瓦利尔官邸的硕大饭厅里喝了一杯咖啡,然后为熊猫宝宝的上海之旅做好所有的准备。昆廷·扬考虑得很周到,已经为熊猫宝宝调好食物配方,供它在漫长的行程里食用。转瞬之间,她已经到了满地泥泞的成都机场,在东方露出第一缕阳光的时候,挥手向扬道别。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说在什么环境之下,她才能再次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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