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嘿,你说住就住?她妈还等她呢。”牛根实说着就让玉音收拾东西,跟他回去。他对枣花耿耿于怀,想拿玉音给她个下马威。枣花并不说话,拿眼望玉音。玉音让姑姑望得低下头,心里嘀咕着,表情十分尴尬。
恰在这时,六根的花儿又响了:
正月里采花没个花采
二月里采一朵迎春花来
三月里桃杏花红似火
要采个牡丹四月里开
五月里石榴花赛玛瑙
六月里荷花水面上漂
七月里银瓶花蜻蜓爱
采一个桂花八月里开
九月里黄菊花人人爱
十月里松柏青了山崖
十一腊月没个花采
雪里头飘出个个腊梅来
牛根实听了一阵,忽地一拧脖子:“六根,给老子滚开!”
玉音没跟爹回去,太阳当头照的时候,她搀着姑姑回到了红木房。出乎意料的是,羊倌六根候在门口。
“这热的天,你不要命了。”羊倌六根惊乍乍道。看见玉音,羊倌六根吐了下舌头。
“谁叫你来的,放你的羊去!”枣花恶了一声,阴着脸进了院。羊倌六根跟进来,问枣花病好些了没,要不要再抓几付药?枣花没理六根,径直进了屋。玉音望了眼六根,看到他脸上有块疤,脖子里好像有手抓下的痕迹。
玉音帮姑姑摆了条湿毛巾,擦去脸上的汗,又将一杯凉开水递给她。等她走出屋子,羊倌六根已不见了。
玉音撵出来,火热的沙漠里一个孤寂的影子在动,羊倌六根背有些驼,走路斜着身子。玉音见过的羊倌都这样,据说右手经常要扔石头打羊,把身子给扔斜了。
“你是六根叔?”玉音赶上去问。
“啥叔不叔的,叫我羊倌就成。”
“我不认识你,但我见过老桩爷爷放羊。”老桩是六根的爹,沙漠里的老羊倌。
听见这话,羊倌六根停下步子,回头问:“你是音儿姑娘吧,念大学?”
玉音嗯了一声,两人算是认识了。
“我有事问你哩,不耽误你吧?”玉音堵在六根前头,羊倌六根的那块疤有点耀眼。
“不会问我这疤是咋回事吧?”羊倌六根打趣地摸摸疤,然后不打自招地说:“你爹打的,一铲子下去,脸就成了这样。”
玉音很是吃惊,爹拿铲子铲六根?
“脖子里的手印呢?”玉音突然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
“哦,这得问你姑姑。”羊倌六根像是随意地说,不过很快他又用惊讶的口气问:“不会是她叫你问的吧?”玉音这才看见羊倌六根脸上浮了层坏笑,不过不讨人厌。
玉音已经猜出了什么,但眼下她顾不上这些。“我是想问问我爹跟姑姑怎么了,他们像是有了仇气。”
“你姑姑没说?”
“没。”
羊倌六根抬起头,瞅了会天。正午的阳光晒得人脱皮,脚下腾起的热浪直往裤腿里钻,天静得没一丝儿风。“找个阴凉处说吧,这么站着怕把你这个大学生晒黑了。”
玉音跟着六根,转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废弃的井架下,井架上搭着些干枯红柳和梭梭,遮住了太阳。
“知道不,这井差点儿打成。”六根说。
玉音摇头,她离开沙漠好些年,这儿发生的很多事她都不知道。
“都怪老郑头,硬说是不能开采地下水,害得人家打井队白白花了几万块钱。”
“老郑头?”
“就是省里来的郑所长,我们都唤他老郑头。不过他说的对,这沙漠,是不能打井了。”六根像是突然陷进了什么,目光变得痴起来。半天后他叹气道,“再过些日子,我也该走了,上面不让放羊了。”
玉音急着想知道爹跟姑姑的事,催六根快说,六根卷了旱烟,边抽边给玉音道起了事情的原委。
3
玉音一脚跨进自已的家门,差点跟让尿憋醒的苏娇娇撞个满怀。
“死丫头,没长眼睛呀。”苏娇娇提着裤子边跑边骂,人进了茅厕,声音还在巷子里响,“你还知道回来呀,一来就往沙窝里跑,也不跟娘老子说一声。”
玉音几个屋里找了一遍,没发现爹,失望得一下蹲门槛上,妈说啥她根本听不见。
“咋个了,一来就吊个脸,谁惹你了?”苏娇娇终于从茅厕里走出,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轻松。
“爹呢?”玉音气鼓鼓地问。
“挡羊呢,给你挣钱呢。”苏娇娇的话里有明显的不满。也不知为啥,娘俩到一起,总是没好话。玉音有啥事,也很少跟妈说,母女俩的关系是越来越生分了。
“给我挣钱呢,怕是不安好心吧。”玉音仍在气头上,说出的话硬绑绑的,苏娇娇看一眼女儿,发现她脸赤红着,胸脯子一鼓一鼓的,像是吃了火药。便没好气地说:“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看也是。你书念的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大,哪还把娘老子当个人。”说着进了屋,鞋一脱又躺在了炕上。
玉音懒得跟母亲说,这阵儿恨不得跑到沙湖去,当面跟爹问个清楚。
玉音真是没有想到,爹竟然看上了姑姑的林子,非要缠着姑姑交出来,说办个什么沙漠观光渡假村,赚城里人的钱。羊倌六根说这些话的时候,玉音只觉得胸腔子里冒火,爹怎能这样,这不要姑姑的命么?
玉音还没出生时,姑姑枣花就离开沙湾村,住到了沙窝铺。没有人知道她迷恋沙窝铺的啥,那时沙湾人战天斗地,革命的火焰燃遍广袤的大漠,红旗已插到沙漠边上。在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多快好省,大干快上的精神指引下,沙湖的树被一株株放倒,蔚蓝的湖水被填平,飘香的沙枣花成了资本主义的毒草,必须铲除干净。沙湾村铁姑娘队最小的铁姑娘牛枣花背着一袋炒面,赶着骆驼,跟同伴们来到沙窝铺,发誓要用半年时间,将十二梁子上的红柳和沙刺全铲尽,要把这儿开成腾格里沙漠最广阔的大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