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死者的讣告已经在讣闻版上刊出了,但《速写》中仍有他们的画像。戴维?安吉尔的讣告里提到他的作品多次荣获艾美奖(祝辞和歌舞部分),速写则把重点放在他对妻子的爱、他在科德角买的新房子、他的高尔夫球技(让别人两个洞!)再看戴维?阿尔杰:《时报》的讣告讲的是他的哈佛学位,他的投资理论,而速写只描写他怎么在咖啡馆和年轻交易员一边吃苹果派,一边讨论问题。贝丽?贝伦森的速写中引用了一位朋友的话,“如果有谁够资格被称为活着的天使,我觉得贝丽肯定是。”我敢说,你肯定没在讣闻版上读到过这句话。这类人物速写“从没打算被视为讣告,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讣告。”简妮?斯科特写道。用克里斯汀?凯伊的话说,“与其说它们是讣告,不如说是反讣告。”
但这批速写仍旧在讣告世界引起了巨大反响。从它们面世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年,这些文章仍旧是讣告作者年会上热烈讨论的对象。“风格开朗得实在太过分了!”西部一家报纸的一个讣告作者抱怨道。它们不是讣告,只是虚头巴脑的小品,连主人公是哪儿的人都不写。把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乐事抬到神圣的高度,这到底是着意拔高还是透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态度?这样写作算不算有倾向性?安德鲁?麦凯指出,这些文章和他编辑的《每日电讯报》讣闻版一样,都没有作者署名。他疾言厉色地说:“既然没有署名,我就有权要求它们具备一种超脱世俗的超然态度!”
托马斯?马伦为《美国学者》写了一篇文章,其态度同样激烈。“日复一日,每天都有十多位死者被这批笔法感伤的作者用随随便便的几篇小文章打发掉。”他抗议道:“《时报》创造出了一批来自快乐村的人,让他们重新生活在爆心点这个凄凉之地。这家‘忠实记录的报纸’成了全世界最大的同情卡,还为此自鸣得意。”
着力打动人心,这是《悲伤速写》的失败吗?抑或这正是它的力量所在?也许它同时是以上两者。就在《时报》眼皮底下,美国人民的感情和客观报道的新闻准则碰撞到了一起。《悲伤速写》随之诞生,起于世贸中心的瓦砾,迅速成形,赢得了全国读者的关注。无论是好是坏,总之,这批文章影响了讣告的世界。
对此,讣告作者年会上既有批评意见,也有不少赞同支持的声音:《速写》让普通人显示出了他们的高贵;它们有助于遇难者家庭和这个国家抚平创伤;它们让读者热泪盈眶。还有,这些独特的文章所在的版面,《受到挑战的国家》,为《时报》赢得了一项普利策奖。全国各地的报纸都在转载《悲伤速写》,进而为这类不分贵贱高低的平等主义讣告开辟了一个新市场。全世界范围内,所有希望刊载普通人讣告的报纸都以它为榜样。年会上,一位持批评态度的人也承认,正是因为这类新型讣告,在座的好几个人才有了工作。
九月十一日傍晚,斯特拉姆搭一辆前往住宅区的地铁来到七十二街和百老汇,在一家关门很晚的杂货店买了些内衣、洗漱用品。他打算在一位工作中结识的老朋友詹姆斯?巴伦的公寓里借住一晚。如果过大桥回新泽西自己的家,他担心第二天就没法进城了。“我、詹姆斯还有他太太简一起喝了一杯,望着窗外曼哈顿下城美妙的夜景。”他回忆道,“当时已经亮灯了。远离世贸中心的这里,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宁静。感觉真像做了一场梦。我在客房沙发上睡了一晚,第二天借了詹姆斯的一件衬衣,回到我的办公室。”
到那时,发生在世贸中心的死亡事件已经成了城市新闻编辑部的紧急动员令。讣闻版退了回去,从事自己的日常工作:报道对象大多是著名人物,死因大多是正常原因。而参与《速写》栏目的《时报》作者最后有大约120人,多数来自其他版面。“这种规模的大项目必须有自己的人员和项目领导人。”斯特拉姆在一封e-mail里写道,“从本质上讲,人物速写不是讣告,至少不是《时报》定义的讣告。如果你愿意,大可以把它们称作回忆性质的小品文。但要说到质疑的态度、对人生的分析,(这种速写里)实在没有多少。《速写》这个创意非常好,在当时,它是正确的选择,它捕获了当时那种情绪,为那场悲剧定下了一个感情上的标杆。后来,许多发源于世贸中心废墟的公开姿态、竞选纲领、国内国际方面的纠纷争执都以这种感情元素为核心,直到今天仍是如此。从感情入手,这个想法真是太聪明了。”
袭击刚发生时,谁没有产生一种“毫无用处”的感觉?国家安全机构的人毫无用处,医生、护士和救援人员毫无用处。连讣闻版编辑都毫无用处。那时需要的是诗歌。“危机期间,有件事很有意思:人们不会转向小说,或者说,‘咱们应该去看场电影。’或者,‘看场芭蕾也许管用。’”比利?科林斯对《纽约时报》的记者说过,“这种时候需要的永远是诗歌。我们想听的是从耳朵直入人心的人声。”《时报》城市新闻编辑部的记者们提供的就是这种声音,其表现形式就是他们推出的《悲伤速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