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费耳斯的圣诞节

“这些孩子在说些什么?”男爵夫人疑惑地问。她得到许可,可以从结婚时睡的简陋卧室搬到楼上和刚出生的孩子一起住。那里很小,几乎是个阁楼,曾经?一度用来存放苹果,因此尽管很冷,但从来都不缺少那种慵懒而又香甜的苹果味道。只有奶妈和她结婚时就带在身边的一个女仆会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来找她。西多妮这会儿也飞奔着来找她了。

“啊,西多妮,我亲爱的孩子,我想我听到他们又吵架了,尽管声音没有昨天响????告诉我,弗里茨说了些什么?”

“有关道德的好意,妈妈。”

听到这句摩拉?维亚教派的习惯性用语,男爵夫人宽了心,重又躺回僵硬的枕头上。

“你要把书房收拾整齐——你知道你父亲喜欢——”

“当然,当然。”西多妮说。

“告诉我你觉得小克里斯托夫好一点了吗?”

西多妮是个行家,她移开几层围巾,仔细看了看她柔弱的弟弟。他充满男子气概地皱着眉头??视着她,她露出了喜色。“是的,他好多了。”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我不应该这么说,虽然她奶妈也是基督徒,但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她。”

“我马上就和她说,”西多妮说,“打发她回艾尔斯特多夫。”

“然后呢?”西多妮以为她母亲是担心代替人选,但是看情形又不像。“你是说回你楼下的卧室。不,你身体还没康复。我叫人送咖啡来。”

男爵还追随着魏??费耳斯的旧习俗,那就是圣诞总结——母亲和女儿对话,父亲和儿子对话,告诉他们过去的一年里他们哪些行为最讨人开心,哪些行为最不讨人喜欢,其实这个习俗大多数本地人都已经?摒弃了。另外,哈登伯格家要求自己的孩子都把应该告诉父母的事情和盘托出,而事实上他们都没有做到。而且男爵夫人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可以承担这个职责的程度,至于男爵,大家他推测大概也要比预定的时间晚到家。不过他最后还是准时到家了。

圣诞节的前夜,天气晴朗无风。敲击厨房门的声音一整天都在院子里回响。任何在哈登伯格家门口乞讨的人都没有空手而归过,而这天他们的收获更加丰富。在上维德施塔特,压力要比其他地方都大。他们家离边境很近,许多不能进入普鲁士而在任何国家都不受欢迎?的人——那些流民、退役老兵、旅行剧团、小商贩们,所有这些人像浮在河岸边的垃圾一样将边境挤得水泄不通。在魏??费耳斯,只有两种人——穷人和疯子,后来还有那些无意中怀孕的姑娘,她们付不起请产科医生的钱,就只好在穷街陋巷让人为自己堕胎。这些姑娘只有到天完全黑下来才来到厨房门前乞讨。

书房里堆积起来的冷杉树的每一根枝条上都挂上了等待燃烧的蜡烛。桌子铺上了白色的桌布,每个家庭的核心成员都拥有一张桌子。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放着用烤成棕色的杏仁面糊做成的名字,礼物还没有标上标签。是谁?送的礼物都要花心思猜测一番,但也许永远也猜不出来。

“我们圣诞夜要唱什么歌?”卡尔问。

“我不知道,”西多妮说,“父亲喜欢莱卡特的《欢迎?来到忧伤谷》。”

“伯恩哈特,”卡尔说,“你不可以吃杏仁糊做成的字母。”

伯恩哈特感觉受到了伤害。他喜欢吃甜食已经?整整两年了。

“我想说,这是我最后一年唱男高音独唱,”他说,“青春在敲门了。”

“我想知道的是,”伊拉?斯谟喊着说,“弗里茨,我想从你这里知道,父亲要求我们坦白这一年里干了些什么的时候,你会怎么回答。你知道我写过信给你,说你在任何事情上都可以依靠我。但你是不是会告诉他,就像你告诉过我的那样,不是说你在恋爱,那不需要道歉,就像鸟儿不需要为飞翔而道歉一样,而是说你喜欢上了一个会透过指头嘲笑一个雪地里的醉汉的12岁小姑娘?”

“这个你可从来也没对我说起过。”卡尔责备他说。伯恩哈特虽然支持弗里茨,却很开心,他预见到弗里茨一定会尴尬万分。

“我不会对他说任何配不上她的话,”弗里茨宣布说,“她的名字意味着智慧。她是我的智慧,她是我的真理。”

“男爵小姐,灯,”卢卡斯急匆匆跑进来说,“你的好爸爸马上就来书房了。”

“好吧,帮帮我,卢卡斯。”他把门敞开在那里,他们看见全部用人集合在外面,他们打着补丁的围裙在走廊的阴影里微微泛白。在格吕宁根他们会在这样的节日里嬉笑吵闹,但是在寺庙街可不会这样。

在书房里,蜡烛发出的无数火苗把冷杉树枝的巨大阴影投射到高墙甚至天花板上。房间在暖洋洋的氛围里更深沉,更生意盎然地呼吸着。桌子上蜡烛的火苗照耀着涂成金色的胡桃、笼中的鸟、躺在窝里的睡鼠、用白面包捏成的洋娃娃、赞美诗集、弗里茨的针线盒和小瓶科隆香水、西多妮的刺绣、用柳条和桦树条做成的手工艺品、随身小折刀、剪刀、烟斗、因为稀奇古怪的柄而看上去几乎没法用的木制汤勺、印在闪闪发光的锡纸上的宗教印刷品。冯哈登伯格男爵在这一片灯火通明中走了进来,他的脸虽然还是圆圆的,但却掩饰不了上面的憔悴神色。他在门口停下来对卢卡斯嘱咐了几句,弗里茨对卡尔说:“他老了,但我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的。”

男爵走进门,一反常态地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全家人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以往每个圣诞夜,他总要习惯性地站到铺着皮革的书桌后面,离那些礼物和蜡烛远远的,成为整个书房的中心人物。

“他干吗这样?”伊拉?斯谟喃喃自语道。

“我不知道,”弗里茨说,“施莱格尔告诉我说歌德曾经?买过这样一把椅子,但他一坐下就无法思考。”

他们的父亲开始说话了,与此同时好像为了计算时间一样敲打着椅子的扶手。

“你们准备让我来评价你们在过去一年里的所作所为,无论是进步还是退步。你们准备让我来质问你们对我隐瞒了什么。你们准备——那的确是你们的义务——对我袒露心迹。这些都是你们准备做的事,但你们错了。在这个圣诞之夜,1794年的圣诞之夜,我不要听忏悔,我也不会质问你们什么。这样做有什么理由呢?是的,其实我在阿尔滕收到过一封老朋友的来信,他就是诺伊迪腾多夫兄弟会以前的传道士。这是一封祝贺圣诞的信,提醒我已经?56岁,已经?来日无多。传道士教导我不要责备,而只需要记住这是一个无可言喻的大喜之日,这天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应该像孩子一样。因此,”他的眼光缓缓掠过灯火闪耀的桌子、木制汤勺和金色的胡桃,又补充说,“在这个神圣的时刻,我自己也完全变成了一个孩子。”

很难想象,还有比他那坚韧的、布满皱纹的、宽大而又光秃秃的脸,比他那浓眉下面困惑到接近痛苦的眼睛更像孩子的了。那位传道士可能未曾想象到这种情形。教友们习惯了体味喜悦,有时可能会忘记其中的难堪之情以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的陌生感。男爵沉重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

“我们不来点音乐吗?”

伯恩哈特失望于他父亲的奇怪温柔,却也乐于看到他那种老人才有的不安。他爬上用于取书架上最高一层书用的小台阶,开始用稚嫩的童声唱起来:“他出生了,让我们爱他”。天使般的声音对于外面耐心守候的用人来说是一种进来的信号,他们带来了两岁的艾梅莉,她一边走一边对于任何闪闪发光的东西都抱有固执的兴趣,还有被一堆包裹布包着的婴儿克里斯托夫。蜡烛的火苗开始放低了,点着了边上的松树,于是到处是拍打声、咝咝声和甜甜的烟雾味,最后是西多妮帮忙把火扑灭了。大家各就各位的时候,房间依然一片灯影晃动的样子。

伊拉?斯谟站在弗里茨身边。“你会对父亲说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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