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给我讲讲船夫的故事吧。”
帕克·金凯德愣了一下。他正在清洗铁制煎盘,听到这句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经验告诉他,无论孩子问什么问题,绝对不要警觉起来——至少不能表现出警觉的神色。因此他一面用纸巾把手擦干,一面低下头对儿子微笑。
“船夫?”他问九岁的儿子,“好啊。你想听哪一段?”
帕克一家住在弗吉尼亚州的费尔法克斯。厨房飘散着烹调节日大餐的香气,里面混杂着洋葱、鼠尾草和迷迭香的气息。男孩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说吧,”帕克鼓励他道,“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男孩名叫罗比,有一头金发,还遗传了母亲的蓝眼珠,身着紫色的艾祖德衬衫和褐色长裤,系着拉尔夫·劳伦牌腰带。今天早上,他额头上的鬈发分向右边。
“这个嘛,”男孩开口说道,“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不过——”
“没错。”帕克回答,之后便不再多言。“儿女没问就不要多说。”这是帕克·金凯德的《单亲家长指南》中的准则之一。但这本书只存在于他的大脑里,但他每天都不忘参考一番。
“只不过外面……有时候看起来有些像他。我是说,我向外看时,好像看得见他。”
“如果你有这种感觉,应该怎么办呢?”
“亮出盾牌,戴上头盔,”罗比背诵出来,“如果天黑,就把电灯打开。”
帕克维持着站立的姿势。通常情况下,如果与子女交谈时涉及严肃的话题,他会遵守“视线保持水平状态”的原则,蹲下与他们沟通。但如果话题触及船夫,心理治疗师曾建议帕克站着,表现出强壮且颇具保护能力的成人姿态,好让儿子安心。而帕克·金凯德确实散发出一种安全感。刚满四十岁的他身材高大,六英尺多一点,体格几乎与大学时代不相上下。他没有勤做有氧运动的习惯,也不常去健身房,但身材却没有因此而变形。这一点要归功于两个孩子,因为他常陪他们在足球场上抢球、打篮球或是参加飞盘锦标赛。全家人在星期天上午定期跑步。其实跑步的人只有帕克自己,他总要追着孩子的脚踏车,绕着附近的小公园跑步。
“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了。到你认为看见船夫的地方去瞧一瞧。”
“好。”
“头盔和盾牌准备好了吗?”
“在这里。”罗比拍拍自己的头,然后举起左臂摆出骑士的姿势。
“姿势不错。我的也准备好了。”帕克模仿儿子的动作。
两人走向后门。
“看那几丛小树。”罗比说。
帕克望向半英亩大的后院。他家位于华盛顿特区以西二十英里的一处老住宅区里,房子周围多半是草坪和花丛,但后院长满了连翘、葛藤和常春藤,过去一年来,他一直想把这里修剪一下。没错,眯起眼睛一看,有些植物的确颇具人形。
“看起来有点吓人,”帕克承认,“很恐怖。不过你也知道,船夫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不愿为了降低儿子的恐惧感,而对他讲明:你其实是被乱七八糟的树丛吓着了,没什么好怕的。他想尽量为罗比制造出与船夫事件的距离感。
“我知道。可是——”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四年前。”罗比回答。
“四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吧?”
“大概很长吧。”
“有多长,比给我看。”他张开双臂,“有这么长吗?”
“大概吧。”
“我觉得还要长一些。”帕克将双臂再张开一点,“和我们在布拉多克湖钓的那条鱼一样长吗?”
“那条有这么长。”罗比说着终于露出了笑容,伸出自己的双臂,尽力张开。
“才怪,那条有这么长。”帕克夸张地挤眉弄眼。
“不对,不对,那条鱼有这么长。”罗比高举双手,左右脚交替着跳了起来。
“比你比的还要长!”帕克故意逗他,“更长更长。”
罗比跑到厨房的一边,举起一手,然后跑回来举起另一手。“有这么长才对!”
“鲨鱼才有那么长,”帕克大叫,“不对,是鲸鱼,不对,是大乌贼。不对,我知道了,是长胡须的玛祖卡兽!”玛祖卡兽是苏斯博士笔下的动物,出自《假如动物园归我管》一书。罗比和斯蒂菲都喜欢看苏斯博士的书。帕克给一对儿女取了“无名氏”的绰号,而这个绰号的灵感来自《霍顿与无名氏》里的无名生物。这个童话故事是兄妹俩最喜欢的,甚至连小熊维尼也无法和它相提并论。
帕克陪罗比在房间里玩了一会儿捉迷藏,然后将儿子搂进怀里,搔他的痒,逗得他笑个不停。
“这样好了。”帕克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
“我们明天来剪掉那些小树丛。”
“能让我用锯子锯吗?”罗比赶紧问。
哈,帕克心想,小孩最会抓住机会了,他在心里大笑。“看情况吧。”帕克说。
“太好了!”罗比蹦蹦跳跳地走出厨房。明天有希望摸到电锯,他立刻乐得忘了船夫的事。他跑上楼梯,帕克听见兄妹两人轻轻争吵着应该玩哪一种任天堂游戏。从声音判断,斯蒂菲吵赢了,随后让人忍不住跟着哼的马里奥兄弟的音乐传遍了整幢屋子。
帕克的视线停留在后院的树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