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我们听到楼梯上有人喊叫。我们急忙熄灯。父亲悄悄走出房门,到外面查看动静。他踮着脚尖走回房间,告诉我们德国人闯进了这栋大楼。父亲还亲眼看到几个德国人在楼梯上揪住一个女人的头发。我们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漆黑的房间只剩下壁炉里的一点火光。我用沾上唾液的手指,机械地在墙上画了一个“卐”。父亲极为愤怒,赶忙起身擦掉了。
父母亲总是不停地劝我去看望祖母。但是很遗憾,我和祖母的关系已经不同以前了,她提出的问题使我厌倦。对父母的情况,她总是刨根问底。他们一切都好吗?他们吵架吗?她对父母的情况好奇,可能是出于热心的关怀,但我认为这纯属废话。我已不再是她宠爱的孩子。我只有一个急切的愿望——祖母尽快问完那些枯燥乏味的问题,我号去找我平生第一个自己结识的真心朋友。
巴维尔是我们的邻居,但我一直不知道他姓什么。他约莫十二岁,是个没有母亲的孤儿,现在和养父一起生活。养父不喜欢他,经常打他,还让他白天照看自己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
巴维尔家务负担繁重,我不能整天和他玩耍。我知道他的生活是悲惨的、可怕的,就如同我在儿童读物中所了解到的一样。但巴维尔是坚强不屈的。他长着褐色头发,个子比同龄人要高,英俊的脸蛋儿显得生机勃勃。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具有惊人的记忆力。他的大脑可以储存和输入无数的信息。
巴维尔给我带来了欢乐。他是我第一个朋友。认识他是对我由于恐惧而越来越闭塞和痛苦的生活的第一个补偿。与一个家庭成员以外的人建立这种亲密关系,对我来说犹如一种认识上和感情上的觉醒。我总是渴望得到各种真正的实际知识,而巴维尔能够解答我提出的所有问题。他的解答决不像大人们为了摆脱你而敷衍以对,最后使你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他对电的特性、对内燃机的工作程序甚至对飞机在空中飞行的原理都作了科学的解答。他用两个漆包线线圈和一个振子制成一个电铃,非常成功。我们俩人还在一起作了一个用电池供电的小发动机。我喜欢画各种奇形怪状的飞机,而他却耐心地给我解释这些飞机永远不可能飞起来,并给我大讲一番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空气动力学基础理论。今天,当我看到预警飞机或航天飞机这样奇形怪状的飞行物时,真想对巴维尔说:“你看,老伙计,这些怪里怪气的飞机不是照样可以飞吗?”
当我从祖母家出来急匆匆去找巴维尔时,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街上的人们惊慌失措,如鸟兽散。我很快明白这条大街为什么这样快地变得空无一人。原来德国大兵正在搜捕妇女。我非但没有跟着跑开,反而感到自己像被钉在了地上,说什么也要看个究竟。
一位老妇落在被抓的妇女队伍后面,跟不上前进的速度,一名年轻英俊的德国军官推了老妇一把,试图让她跟上队伍。老妇摔倒在地,她流着唾液呻吟着,操着意第绪语 乞求这名军官。军官突然拿出手枪。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鲜血从老妇的后背上流了出来。我慌忙跑向最近的一栋大楼躲了起来。我在楼内木质楼梯下面一个臭气熏天的小房间里缩成一团,神情呆滞地藏了几个小时。
我从此养成了一个怪癖。我两手总是紧握成拳头,在指甲的压力下,两个手心结出一层老茧。后来的一天早晨,当我醒来,发现自己尿床了。我没有任何办法来掩饰这场灾难。大人们粗暴地责怪我。但第二天,同样的灾难又发生了。在以后的每天夜里,我天天尿床,而且相当有规律,叫人无可奈何。我一睡着便梦见自己尿床,我马上醒来,发现这场噩梦已经变成可怕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