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斯基回忆录》第二章(2)

父母、姐姐和我在这套呈“L”型的阴暗公寓中占有两个房间。窗外是一座红砖砌成的教堂。周围有不少小商店,我们可以就近购买食品。

这便是把我们犹太人集中起来的第一阶段。我们可以自由出入。在和我一同玩耍的小朋友中,不仅有犹太人,还有波兰人。战争爆发后第一个冬天,父亲没有给我们买圣诞树,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不愿意引起别人的注意。

不久后的一天,安妮特把我拉到窗前并用手指向窗外。大街中央有不少人正在忙碌,他们围着一排类似路障的东西紧张地工作着。

——他们在干什么?我问。

——修墙。

我恍然大悟。他们修墙试着把我们围住。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沉重,眼泪一涌而出。德国人动真的了,这是第一个证据。泥瓦匠很快赶来,他们用砖头封死了公寓楼一侧的大门和全部窗户,使我们再也无法看到广场和教堂。大楼门窗被封死的一面同新修的围墙形成一个整体,因此要在靠雷加乌加大街的一侧另开一扇新门,再修几阶楼梯以便把地下室和阴暗的新门大厅连结起来。这样,一条通向树木茂盛的波乔尔兹广场的安静优美的街道被一堵修有枪眼的砖墙拦腰截住,变成一条死胡同。

一条有轨电车线路贯穿我们这片新设的犹太区。一排有刺铁丝网横卧在铁轨两边。犹太区内的居民们看着有轨电车来来往往,不时与车内的乘客互相遥望,但他们被禁止走入有轨电车的铁路线以及两边的人行道。为了方便铁路线两端居民人来过往,当局修建了一座小型过天桥。

尽管我们被大墙围住,但是认为恐怖在这一阶段已经笼罩了我们的生活是不确切的。在最初的几个月间,我依旧可以玩耍:在雪里滑雪橇、和小集邮者交换邮票、与同龄的孩子玩各种游戏。

就在这条雷加乌加大街,开始了我的性教育。我和其他顽童一起,走街串巷,寻找每一个旧货和废品。在我们收集到的东西中,经常有一种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的橡胶管状物。这种东西我们是在大楼门前或排水沟里拣到的。我们中间的一个顽童告诉我们,这东西叫避孕套,大人用它可以不生孩子。他解释说,如果想要孩子,男人就得把他的阴茎插入女人的体内。我的心情异常紧张,思维长时间地停留在这个革命性的理论上。难道这是生孩子的唯一方法吗?是否有一个别的更加适宜的方法?大人们曾不止一次对我说孩子是白鹳送来的。

我有充分的理由不相信小伙伴们的话。我反驳说,我家那套公寓里有一个房间住着一位单身女人,她没有结婚,但有个婴儿。难道这孩子不是白鹳送来的吗?小伙伴们开始半信半疑了。

几天后,还是和这群顽童一块儿,我又提起了这件事。我当时灵机一动,对他们说,一旦插入女人体内,男人是要活动的,要前后活动。聪明人,这当然是不言而喻的!我的话让他们大笑不止。

在最初的几个月中,我们这个犹太区就像一座城中之城,尽管几处临时出入口岗哨密布,令人心惊胆寒。在这里人们忙于洽谈生意、恋爱结婚、走亲访友。除自己的犹太警察局、地方行政管理局、卫生机构和职业介绍所以外,犹太区还为拥有一个小餐馆和一个破旧的夜总会而自豪。夜总会里有一个以手风琴为主的乐队,人们在乐队的伴奏下狂喝纵饮。我父亲的两个朋友,罗斯耐兄弟,是这个乐队的成员。夜总会的墙上,有一幅壁画,上面画着一个身穿传统礼服的虔敬派犹太人正在接受波兰警察的搜查,因为他长长的黑色男礼服燕尾下面露出一只鹅头,他正试图把这只鹅偷偷带入犹太区。一天,罗斯耐兄弟的侄子里夏尔?奥罗维茨过三岁生日,我应邀参加在这里举行的庆祝活动。服务员给我们送来蛋糕和巧克力饮料。顽固、任性的小里夏尔拒绝喝下自己的生日可可茶。

这几个星期显得相当平静,但仍有几分紧张。我父亲珍爱的打字机被没收了。围墙建起后不久,所有犹太家庭被要求将家里全部的毛皮衣物统统上缴。人们排成长龙依次把自己的毛皮衣物交给当局。母亲交出了狐狸围脖,祖母交出了毛皮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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