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第五章

沃尔夫那天晚上情绪非常好。我回到家时还赶上了和他一起吃晚饭。他不让我说任何关于怀特普莱恩斯的事情,直到晚饭结束。实际上,我们根本没进行任何谈话,因为他一直在听收音机。他时常讲对于久坐不动的人来说如今是个美好的时代,因为以往这样的人想满足对过去事情的好奇心,可以坐下来读吉本①、兰克②、塔西佗③等人的书,但如果想要了解当代人的情况,就只能上马路;而今天的人,在厌倦了加尔巴④和维特利乌斯⑤时代的事情后,只需回到椅子上打开收音机就可以了。沃尔夫从不错过的节目之一是"快乐男孩"。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在听的时候,手指交叉放在肚子上,眼睛半闭着,嘴也嚅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随时会吐出来。通常在那个时候我都会出去散会儿步,但如果离晚饭还有段时间的话,我自然也会跟着听一会儿。我也喜欢听广播,不过"快乐男孩"在我看来实在是太俗了。

晚餐后在办公室里的汇报没有花多长时间。我后悔向沃尔夫道了歉,因为他情绪那么好,对我的道歉完全无动于衷。他总是想当然地认为我已经尽了一切努力,我的举动无可挑剔,事情没成完全是形势不利,他就是这么说的。对于我的报告和道歉,他没作任何评论,甚至都不大感兴趣。我竭力想让他打开话匣子,例如想让他说出他是否真的想骗郡检察官来打一场一万美元的赌,但他只是愉快而安静地坐着。我问他是否认为我有可能采取某种措施说服德温在那天下午就开始掘墓。他说恐怕不可能。

"青蛙飞不了。"他坐在桌前,用放大镜仔细研究着霍斯特曼自枯萎的茎部拔下的一棵亚历山大兰花的蕊喙,"他需要有一点想象力,只需要一点点,但我从你的描述判断,他没有。我求你不要再责备自己了。这件事情最终也许会毫无结果。如果弗莱彻·M.安德森在,情况就不同了。他是个有职业雄心的有钱人,脑子也不笨。也许他会很容易就明白过来,如果悄然无声地验了尸,证明我错了,他就能赢一万美元;如果证明我对了,他得给我钱,但他会因此拿到一件引人注目、激动人心的大案而得到回报,而且他也许还能推测出我在这笔钱进了口袋后,还会向他提供进一步的情报。你到怀特普莱恩斯的这趟差事实际上就是一桩初级的商业行为:提出以一物换另一物。如果安德森先生在的话,他也会这样认为的。交易还没达成,还值得再付出些小小的努力。不过我看就快要下雨了。"

"你想干什么,转变话题吗?"尽管我感到自己被当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讨厌鬼,因为我有这么多的问题要问,我还是紧挨着他桌旁的椅子,问道:"我进门时就已经阴云密布了。这场雨会浇灭你所有的线索吗?"

他仍然伏在放大镜上,不动声色。"阿奇,如果有朝一日我觉得你再也不值得我包容了,你就不得不去娶一个智力极其低下的女子,那样你才能得到一位合适的听众,来听你这些低劣的风凉话。我提到雨时,心里想的是你本人的方便和舒适。今天下午我本想让你跑一趟沙利文街的,但是明天去也行。"

除非你像我一样熟悉他,否则你很难相信他的话。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他认为无论什么时候离开这幢房子都是令人不快的冒险,而下雨的时候还要出行,就简直是白痴了。我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老爷兵吗?我当然会去的。我也想去那儿弄清我的一些疑问。你说为什么安娜·菲奥雷对奥格雷迪守口如瓶呢?是他不如你我有风度、有魅力吗?"

"很可能。阿奇,这真是绝妙的猜想。今天我派潘策尔去请她来,她除了极不情愿地承认了自己的名字外,一步也不肯迈,因此就需要你的风度和魅力了。如果方便的话,明天上午十一点把她请到这儿来。晚一点也没关系,不碍事。对于她这么固执的人,需要死缠烂打。"

"我这就去找她。"

"不,我是认真的。明天再去吧。坐下。我宁愿你在这里优哉游哉、无所事事,看着我检查这些没用的花。它们既没用也不结果实。正像我以前说过的,有你这样陪着我,总是令人精神焕发,因为这种情形时常会提醒我,如果有一个我不能随心所欲地开除的人--例如妻子--在身旁,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是的,先生,"我咧嘴一笑,"请继续讲。"

"现在不说了。下雨的时候不说。我讨厌下雨。"

"那好,那就再告诉我点别的事吧。你怎么知道卡洛·马费伊被谋杀了?你怎么知道巴斯托是被毒死的?你怎么知道他体内有根针?当然,自从你让科利斯·霍姆斯商店的小伙子给咱们表演过击球后,我就明白它是怎么进去的了。但你怎么会了解得那么深刻?"

沃尔夫放下手中的放大镜,长叹一声。我知道这些问题令他不快,但这除了是为满足我的好奇心外,也是为了公事。他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虽然我打心眼里相信他不会让我们犯错误,但如果我能了解事情的原委,岂不是更能见机行事。任何事情,无论大小,如果我不逼他,我相信他是决不会主动开口的。

他叹道:"阿奇,难道非要我再一次提醒你,假如你问委拉斯开兹①为什么伊索的手是插在长袍里而不是垂在身体两侧,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吗?难道非要我再告诉你一次,你可以要求科学家在教你时,让你一步步踩着他的脚印走,你却不能要求艺术家也这样做,因为艺术家就像天上的云雀或苍鹰一样,从不留脚印?难道非要我再告诉我一次我是个艺术家吗?"

"不,先生,我只想请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巴斯托是被毒死的。"

他拿起了放大镜。我坐下等着,点起了一支烟。然而直到我吸完了,并决定到前屋去找本书或杂志看看时,他才开了口。

"卡洛·马费伊不见了。这太寻常了,很可能是被打被抢了,然而有了那个电话和那个广告,就不寻常了。总体来说电话没什么意思,但那句威胁的话,"我可不是个会害怕的人",就很耐人寻味了。那个广告更说明问题。在此之前马费伊还是个无足轻重的家伙,这时却变成了一个可以制作一种很复杂、很不易制作,却能发挥作用的工具的人。那句"有娴熟的手法"是句很好的广告词,但对于一个正在探索、寻找的头脑来说,就是一个重大的启示。接下去,正如生命的创造是偶然的一样,马费伊也极其偶然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在他失踪的那天早上剪下了巴斯托那条新闻的人。于是,再读一遍巴斯托的新闻,找找它和卡洛·马费伊密切相连的地方。一个是默默无闻的意大利移民金属加工匠,另一个是名声显赫、学识渊博、财大气粗的大学校长。但这其中必有联系,如果你有本事挖掘深层含义的话,就能更加明白地看到元素的不相称加固了这种联系。还有那篇文章,要从其中找找是否有联系。要字斟句酌,只有确信是没用的语句才能放过。不过这篇文章不需要费多大劲,两者的联系如此明显,一目了然。巴斯托在倒下的一刹那,以及在此之前的一小段时间,手里用过不是一根,而是一整套工具--如果不是精细复杂的机械被极其巧妙地派上了这样的用场的话。这是一幅构图非常巧妙的图画。虽然完成这样的构图不需要判断力,只需要思考,但是作为一件艺术品,如果要使它圆满完成,还需要一些定色剂。于是我便问了菲奥雷小姐是否在马费伊的屋里看到过高尔夫球杆。结果是令人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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