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南神话中的神灵,演变为犹太教及基督教中众鬼之王。】
年龄是个严守的秘密。那么衰老是什么?回答犹如向热带居民描述雪一般徒劳无力。既然不能减轻自身的苦难又何必多余地干扰他人的幸福?我更情愿对此视而不见,死撑着城墙尽可能再打赢几场仗。要知道,除了向无数疾病大开城门,衰老本身就是痼疾。千万不要被感染。
问题是,要逃避衰老必须在一条两头都是深渊的绳索上前行:这一头是你的同辈,其中很多人早已放弃了平衡的努力;另一头的芸芸众生里,寻欢的,作乐的,玩命的,情困的,企望的,成功的,失败的,玩潜水捕鱼或是到尼泊尔旅行,滑雪时摔断腿,交新朋友,学希伯来文,爱上女人或男人或两者皆爱,上网,生孩子,离婚,再寻新欢,想象着自己变老,害怕知天命五旬的到来……这些傻瓜!
衰老是共同的命运。谁都知道,却也都一知半解。人们自以为是,但这概念依旧抽象,此类集体命运的意识对于衰老的孤独经历与死亡的骇人体验毫无帮助。静观世变会活得长久些。可有些人却自我说服去相信自己将是个例外……这些傻瓜!
如果我们能一劳永逸地觉悟自己就是一副老皮囊,我猜大家都会习惯。悲剧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把这忘了。流年间,来来往往,没什么机会省悟。直到有一天,不得不承认,发觉自己永远老去。正是此时,我们开始动摇,开始从头学起。去接受自己不再仅是一副老皮囊,还有一把千疮百孔的老骨头,一个承受不了一丝酒精烈炽的老胃,一摊逐渐删除特殊词汇再而普通用词的老脑,一身松弛的老静脉以及随之硬化的老动脉,还有同样久病老去的爱情,甚至早已失去,仅剩一张相片,一成不变的,嵌在床头柜上的银相框里。
当然,还有家庭。但是,在被唤成“我可怜的妈妈”或者“我的老父亲”之前,在孩子们的眼里,为人“父母”的我们渐渐地不再是独立的个体。他们不再指望我们会有什么惊喜,无非就是梗塞、骨折、脑血管事故,或者老年痴呆症的长期折磨。
当我像十五岁时般偷偷地着手写一本书,他们会有些吃惊。这同样会让我那些姐妹们惊讶。我加入《我们,女人》报社已经二十多年了,却发觉自己越来越像个陌路人。我回忆起七十年代鼎鼎有名的玫尼?凯葛尔曾抱怨RTL电台的年轻化:“六十五岁,我觉得自己像是在犯罪。但事实上我早就被判了刑。”
作为文坛里惟一的七旬女作家,我现在也觉得自己过了古稀之年是有罪的。人们对我宽容的条件是不泄露年龄的真相,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我很驯服地表演着“大家都是年轻人,大家都是好人”的喜剧。更轻而易举地,在任何一本千篇一律以潮流广告开始的女性杂志上,致力于维持这一出海市蜃楼般的戏。在这个战场上,我不仅没有任何同盟,而且每年都得面对报社里一批批意气风发的女实习生们的到来,洪流般把我推到深红卡的浅滩上。一旦有关于年龄的主题,却规定只采访那些预备好参加假面舞会的老夫妻们:“我们决定一起健康地变老;为我们的九十岁买双耐克鞋;爬着庆祝我们的百岁以取悦我们的曾孙们。”严禁说什么如果出于奇迹我们还能苟延残喘地爬向九十岁,我们长命百岁!至少还能叫救护车呢!
衰老和死亡在我向亲友宣布时往往不被接受:“你知道吗,我的朋友苏姗娜或拉谢尔或吉内特刚刚过世了。”电话另一端第一反应永远是:“不,这不可能!”或者“不,这不是真的!”
死亡首先是个谎言。曾出现在我的童年里,随后却一点点地消失在我生命的风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