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的证据(6)

她可以确信的一件事情是,她来自彭宁顿。有一段儿童时期的记忆,比玫瑰花园还要清晰,那就是雷恩图书馆。她知道自己曾站在那里,站在那装饰着十七世纪华丽花环和小天使的天花板下,看着沿着

书架一路流泻下来的丰富的格林林o吉本斯①的雕刻,书橱上的鲁比里阿克②的半身雕塑,还有荷马,但丁,莎士比亚,弥尔顿。在记忆中,她看到自己站在大大的图表桌边,读着一本书。书太沉了,她几乎拿不住。她仍然能回忆起手腕的酸痛,还有书可能会掉到地上的那种担心。她确信,她真正的父亲和她在一起,她还给他大声朗读过那本书。她非常肯定自己属于彭宁顿,有时候甚至认为伯爵就是她的父亲。但是,这种想象难以让人接受,于是她就放弃了,仍然回到原来的版本:来拜访贵族的贵族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如果是他的一个仆人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伯爵一定会知道。而且,肯定,一定的,他不会完全抛弃她,所以十八年来,既没有人来找她,也没有人来认她。她后来再也没有回到那所房子。房子现在已经被阿拉伯人买走了,成了她再也不会回去的穆斯林的堡垒。但是,十二岁的时候,她在威斯敏斯特的参考书阅览室里查过一本关于彭宁顿的书,读到了关于那个图书馆的文章,还有一张图片。图片中的场景让她激动不已。所有的东西都在:刷了灰泥的屋顶,格林林o吉本斯的雕刻,还有半身塑像。但她的记忆却在此之前就存在了。那个站在图表桌边拿着书、手腕酸痛的孩子一定存在过。

这次咨询谈话中其他的内容她几乎没有听进去。如果说谈话是必须的话,那么她认为亨德森小姐肯定做得非常好。可对她来说,这只不过是一种程序上的麻烦事,是不安的立法者们用来解除其内心不安的一种方式。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可以真正动摇她寻找父亲的决心。他们的相见,不管多晚,怎么能不让他感到高兴呢?她不会空手去的。

①格林林o吉本斯(GrinlingGribbons,1648-1721),荷兰裔英国雕刻家,擅长装饰性木刻。

②鲁比里阿克(LouisFrancoisRoubiliac,1702-1762),出生于法国的洛可可时代的英国雕塑家。

她会把她的剑桥大学奖学金放在他的面前。

她将思绪拽回到现实中来,说:"我不明白这种法定咨询有什么意义。您是要说服我不要寻找我的父亲吗?我们的立法者要么认为我有这个权利,要么认为我没有。他们给了我这种权利,同时又试图让我放弃行使,这真让人无所适从,甚至国会也会这样。或者,他们只是对这种有追溯力的立法感到良心不安?"

"国会希望被收养的人仔细考虑他们行为的后果,这对他们自己、他们的养父母以及亲生父母意味着什么。"

"我已经想过了。我妈妈死了。所以这不可能会伤害到她。我也没有打算让我父亲难堪。我只是想知道他是谁,或者他是不是死了。仅此而已。如果他还活着,我会愿意见到他的。但我并没有想过要突然出现在一次家庭聚会上,向他宣布我是他的私生女。而且,我也看不出我的养父母需要担心这些。"

"如果先和你的养父母讨论一下,是不是会更明智、更友好一些?"

"有什么可讨论的?法律给了我这个权利。我现在是在行使。"

那天傍晚,在家里回想起整个咨询过程时,菲莉帕已经记不起社工确切给过她哪些信息。她想那个社工一定说过"好吧,那么,这些就是你要寻找的事实"之类的话,显然这对亨德森小姐的公平的职业性来说太做作、太戏剧化了。但是,她一定说过一些话,或者只是从档案中抽出登记总局的文件,一言不发地就递给她了?

但至少东西现在已经在她的手里。她盯着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开始以为这其中肯定有一些官僚主义造成的混乱。表格上有两个名字--而不是一个。上面写着,她的亲生父母是玛丽o达克顿和马丁o约翰o达克顿。她自言自语地念着这些单词。对她来说,这些名字没有任何意义,也勾不起她的任何回忆,激不起任何完整性的感

觉,或者已经忘却的东西因为某个词而重新被唤起的那种感觉。然后,

她明白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喊着:

"我想他们一定是在发现我妈妈怀孕后把她嫁掉的。也许嫁给了一个男仆。在彭宁顿,他们肯定一直在做这种周到的安排。但是,我没有想到,在我妈妈死前,我就被人家收养了。她一定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想保证我生活得很好。当然,如果在我出生前她就结婚了,那么她的丈夫就会被登记为我的父亲。名义上,我想我的出生是合法的。她有个丈夫,这确实很有用。在同意结婚前,马丁o达克顿一定知道她已经怀孕了。在死前,她甚至还可能告诉他,谁是我的亲生父亲。显然,下一步是要找到马丁o达克顿。"

她拿起背包,伸手和社工握手道别。亨德森小姐最后说的话她只听到了一半,大意是愿意继续提供任何她能给予的帮助,再次建议菲莉帕和养父母讨论一下自己的计划,并轻声提醒她,如果她要找到她的父亲,一定要通过中间人进行。但其中的一些话确实触动了她的神经:

"我们都需要依靠想象来生活。有时候停止这种想象是件特别痛苦的事情。这不是在某种兴奋和崭新的东西中重生,而是一种死亡。"

她们握手告别。菲莉帕第一次真正有兴趣仔细看着社工的脸,第一次将她当作一个女人来看,并捕捉到了她脸上一种转瞬即逝的表情。如果没有后面的事,她可能会误认为那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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